·周明金·
一
随着“哇”的一声响亮啼哭,我降生在已是五口之家的三间草房子里。这草房子是父母拼尽全力建造的爱巢,伴随着一个个子女的诞生,草房子走过几十个春夏秋冬,承载着父母太多的付出与艰辛。
当我有了模糊记忆的时候,躺在土坯炕上,眼睛盯着屋笆,只见前后五根檩条棚住了规整的正方形廊篾,廊篾间被秫秸填充,再用泥巴糊平整,好多处泥巴漏出来,偶尔有麻雀或燕子飞进来,扑腾一圈,就会掉下泥土来。我就那样安静的看着,饿了哭几声,也并没有人买账,因为大人们都出工干活去了,只有干活挣工分,才能不被饿肚子。即使哭破嗓子也没有人在意。哭累了就睡着了,安静了,醒了还盯着屋笆看,不知道屋笆外面的世界怎样的情形。稍大些不再整天躺在床上,而是坐进“坐婆婆”(一种木制的、不能活动的摇篮),被姐姐或哥哥看着,以防摔出“坐婆婆”。仍然被关在草房子里,但可以前俯后仰,左顾右盼。躺在里间床上,只能看到木质方格窗户。坐“坐婆婆”是在叫做“当门子”的地方,看到的是门。还可以看到门外近距离的风景,更多的则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们玩耍、游戏、打斗。不几年就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草房子除了前面的两片窗户,一副门,都是厚厚的土坯墙,屋里屋外都泥得平平整整,房顶缮着厚厚的淮草(起初缮的是茅草、荒草),由于房顶缮的草厚,不容易晒透或冻透,加上土坯墙保温性能好,因此冬暖夏凉。但泥巴墙皮受潮会脱落,草顶风吹日晒、雪打雨淋,容易腐烂,还最怕刮狂风。一旦狂风大作,又没做好防备,就会被卷走“屋上三重茅”。所以要经常维修,才能住得安稳。
我在草房子里茁壮成长:上小学、初中、高中,高中毕业后走上讲台做了教师。继我之后又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出生。九口之家挤在三间草房子里,住房紧张的程度可想而知。随着两个姐姐出嫁,哥哥结婚分开另过,草房子逐渐宽松了,父母也渐渐老了。
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生产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队——所谓的富裕,是因为我们生产队有轧棉花、弹棉花的副业,加上土地肥沃、水源丰沛,生产条件优于其他生产队,社员的劳动工分值比其他生产队高几分钱而已。爱炫耀的老队长便大兴土木,选择了一处前是水塘,后是水库的风水宝地,一溜儿盖了二十四间场屋。有的用来囤积粮食;有的用来饲养耕牛;有的用来堆放农具;有的供轧棉花、弹棉花搞副业用;还有的用来开社员会、办学习班的……但大多都在闲置。有了闲屋,正好解决了我们这许多住房狭窄,无炕无被无处安身的“穷”孩子的睡觉问题,于是一年365夜我们都群居在那集体所有的场屋里。
场屋土墙草顶,冬暖夏凉,虽类似阿Q的土谷祠,却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理想的安乐窝,在我们心目中不亚于万岁爷的金銮殿。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一吃罢晚饭,我们十四、五个10多岁的男孩子便上学似的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讲故事、说笑话、猜谜语、谈天说地、嬉戏打闹,俨然几台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常常吵得老饲养员、看谷仓的老头们睡不着觉,便大声喝斥,我们顿时鸦雀无声(怕的是惹怒了他们,不再让到场屋里睡),一会都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冬春季节,家中有被子的带被子,家中没被子的只好“借光”(我属于后者),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硬往人家被窝里钻。往往一个被窝能挤三四个,好在场上有的是稻草、麦秸,下面可以铺足够的厚,加上小孩子火力大,并不觉得冷。就这样凑乎一冬又一冬。夏秋季节,不需要被子,大多场屋都空出来,睡觉的场地更宽敞,哪里都可以当床,随手拽一把草望地上一摊,倒头便呼呼大睡,从没感觉到蚊虫叮咬,直晒到“日头晒红了屁股”(大人语)还不能醒来,于是就会有大人扯着嗓子喊或掂着棍棒伺候。我们睁开惺忪睡眼兔子一样蹿出场屋,慌不择路、飞也似地跑着回家去忙各自的“工作”。日复一日过着“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快乐生活。
不知不觉一个又一个玩伴到了成家的年龄,不得不离群索居,大集体也不复存在——老场屋也走完了它光辉历程,被解散了的社员抽筋扒皮、拆骨剔肉、分解成若干份,连建场屋的地皮也被瓜分(因为多年的牲口粪便浸泡,肥的流油),遵照各自主人的随心所欲继续默默地奉献着。可是老场屋却留下了我幸福的童年,留下我儿时丰富多彩的梦幻,留给我绵绵无尽的回忆,留给我与它难解的情缘,留给我别人难以咀嚼的人生况味……
三
1982年我结婚了,弟弟妹妹们也长大了,三间草房子显得拥挤不堪了。秋后就着手准备盖房。
先轧坯:轧制土坯,是在水稻收割后,地面稍干套牛拉石磙反复辗轧,直到把地面辗轧瓷实。辗轧后先要划线,划线的耙子正反两用,正面两根齿划坯的长度,反面三根齿划坯的宽度。然后“利坯”,利坯刀是一种专用工具,半圆形的刀口上方有一眼,方便挂铁钩子,钩子的另一端拴两条绳,供人们拉动利坯刀,利坯刀安有二尺多长的把子,把子的一端是一横木,方便人掌握,利坯是沿着划好的竖线横线切割。利坯后就是铲坯,铲坯锹半尺多宽,一尺多长,锹头后面是拐了两道弯的铲柄,铲柄后端安装着一根横木,坯锹上有一铁环,四至五根绳子拴在铁钩一端,挂在铁环里,铲坯人掌握住锹,几个人一起发力,坯锹便铲了进去。掌锹人将锹往后一带,使坯块脱离开,锹头往外一磨,然后连锹带坯一翻,坯就斜着侧立在一边了。坯就这样有规律的排列着,等到半干,还要把坯垛起来盖上稻草(防止下雨淋坏坯)继续晾干。垛坯是一项超强度劳动,参与垛坯的人都累个半死。
再购买梁檩:当时家里只有100块钱,交给岳父购买,岳父为了千秋大业,又添了不少钱,购买了10根笔直的、材质坚硬的东北寒木。购买竹竿。购买苇荻。妻子的大姑住在安徽郎家湾,在淮河故道上正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滩涂种了荻子,无偿的支援了一架车。坯干了,就着老房子的西山墙、哥哥家的东山墙,盖起两间土坯房。不想缮草,又实在没有钱买瓦,就买了几卷油毡铺在上面顾住屋顶。由于瓦工没有铺油毡的经验,油毡刮破了多处,晴天一切安好,一遇雨天,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滴答。有天夜里外面暴雨倾盆,屋里更是“屋漏无干处”,怕淋湿了被子,我和妻子起来挪床,东挪西挪,实在困的不行,和衣而卧,早上醒来被子湿了一大片,妻子哭得好伤心。
第二年卖了分家时分的一头猪,买了红瓦,总算不再担心房屋漏雨!
当时,我们县只有一家国营砖瓦厂,砖瓦供不应求,我托在公安局工作的邻居帮忙购买1300块红瓦。砖瓦厂只负责送到街道,一是农村不通公路,汽车下不了乡,无法送到家;二是砖瓦厂有规定。只好托熟人从“五七场”找拖拉机转运。由于刚下过雨不久,拖拉机打滑,陷进离家大约四里的渠沟里。不得已借来亲戚家的三辆架子车,请了左邻右舍六七人帮忙拉瓦。为了能安居,真是受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
四
八年后,随着工作的调动,抛弃的付出汗水和泪水的温馨的小巢。举家迁到新的学校,住进了砖瓦结构的公房,大大小小四间: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兼饭厅,一间逼仄的厨房,一间狭小的井房(为了安全起见,学校所在的村领导把井打在房子里)。清一色的红墙灰瓦(水泥瓦);室内粉刷的雪白,一尘不染;红砖铺的地坪,干净整洁;前后都有面积很大的钢筋窗户。由于房子窄浅,又无大树遮阴,冬天如同冰窖,夏天好像蒸笼。最可怕的还是铺天盖地的蚊虫,窗户没装玻璃,蚊虫可以自由出入,蚊帐也无济于事,孩子的脸上、身上叮得都是红包。后来借助蚊香驱蚊,才能睡得安稳。第一次点蚊香,地上死了一层,贴着蚊帐的席上,撮了半碗死蚊子。唯一可庆幸的是:不用担心刮风下雨,住着也心安理得!
五
1994年,终于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临街而建的三间砖混平房和一间砖墙瓦顶的厨房。房子座西门朝东,面临公路。属于小镇1989年首批开发的居民区。
当时按间计算,每间房屋地皮450元,三间房屋地皮1350元。虽然每平方只合七块五毛钱,但当时我们夫妻俩月工资总额还不足400元。建房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好在有压力,就有动力。节假日和别人合伙收粮食、卖化肥、帮别人收购中药材、代销文具……1994年秋天,投入一万七千余元建起了第一层三间平房。五年后的1999年又加盖了第二层。
五年间,除了还账,就是想办法挣钱,好在我们夫妻的工资都翻了一番。
比邻而居的是廖哥,他是个天下难寻的好人。盖一层房的时候,我们远在20里外的一个学校任教,交通不便加上工作任务重,无暇腾出空来专门负责建房。购买材料的任务交给了岳父,廖哥帮助看管材料、监工和供应茶水。我们属于公界邻居,他先建的房,我建房用了他的山墙,应该付给他一半的材料费用。他一分也不要,还要借钱给我还账。建房时由于师傅处理的不当,下雨时,他家顺着山墙往屋里淌水,他竟无半句怨言,让我愧疚几年,也将感激一辈子。
1997年,妻子调到镇区任教,我们入住。心情像阳光般灿烂,总有鸟枪换炮的感觉。
1999年,廖哥打算加盖第二层娶儿媳妇。我不能再让他砌山墙了,就决定也加盖第二层。我们两家商量同时施工,我却悄悄告诉瓦匠师傅抢砌公山墙。公山墙虽然完全由我砌,仍然扯不平,因为廖哥吃了公山墙跟基的亏。这是我此生的心债!
2003年我们扒掉砖墙瓦顶的厨房,在原址上盖了两间砖混小平房,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卫生间。居住条件大大地改善了!
我和妻子全身心地经营着这个家。院中种树栽花,院外种菜,树是开花的树,菜是时令菜。院子原来是水塘,垫了新土最适宜树木生长。广玉兰疯长,两三年就冠盖盈丈了,为着不影响旁边的桂花树,只有狠命地砍掉它大半枝杈,它的生命力也太强了,一边砍,它一边发,翠绿的树冠如同一张巨伞,覆盖了大半个院落。树大招风,也招鸟,广玉兰成了鸟的天堂。每天都有许多鸟来树上对歌,每年都有许多鸟来树上安家筑巢,树下的鸟粪总也扫不尽。忙碌的工作之余又多了份“工作”。鸟声给院落增添了活力和生机,渲染了我们温馨和谐的生活!
桂花树是朋友的赠品,没想到它也能随遇而安。虽然被广玉兰遮蔽了许多阳光,但也给它挡了无数风霜雪雨。在我们的偏爱下,桂花树可着劲长,每年的八月都能为我们赚来无数地喝彩与赞美!
院子北面原本打算留作菜园,由于四面遮挡,透风性能差,种菜不长,于是也栽了花。中间是白梅、红梅,四周是各色月季、栀子、黄杨、腊梅、葡萄……小院成了花园,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给小院增添了无穷的魅力和大自然的韵律!
楼房高了,树长大了,花种多了,孩子们也常年不在家了:外出务工的,外出求学的。常年就我们夫妻二人守家,倍感空寂。妻子怕冷又怕吵(由于住房门朝东,冬天特别冷,一到冬天,妻子就会冻坏手脚;邻居搞修配,噪声难免),就和我商量:把房子卖了,重新购置地皮,建一处座北门朝南的住房安度晚年。
六
2010年,我们在“淮河风情园”购买一处两间地皮,160平方米。座北门朝南,面对“人工湖”,湖中有小岛,岛上建有供游人临时休息、树根状的水泥桌凳,环岛修有曲曲折折的红砖小道。小岛上种植着香樟、垂柳、紫荆、翠竹等,还有各种鲜花、绿草。岛上绿树成荫,翠竹婆娑,芳草萋萋、花香扑鼻。是鸟的天堂!也是人们游玩、休闲、娱乐、钓鱼的最佳场所!
湖边建有健身广场。人工湖的四周是水泥硬化的路面,路边建有绿化带,栽种着鲜花、绿草和各种各样的景观树,路边各有一排路灯。
人工湖的南边和北边各建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泥拱桥通往湖心岛。湖面上有几只玲珑别致的游船,可供人们游玩,也是情侣们漂在水上谈情说爱的一方净土。湖心岛上修建有古朴典雅的凉亭。还建有一座练歌房,可供人们夜晚练歌跳舞。
湖心岛的周围栽种着一棵棵青翠的垂柳,春天来了,垂柳的叶子郁郁葱葱、密密麻麻,每一枚叶子都像一个弯弯的月亮。微风轻轻拂过垂柳那细长枝条,垂到湖面上,把湖当成一面镜子来梳她那秀丽的长发。有疾风吹过,垂柳就会发出优美动听的“沙沙”声!她那柔美的身姿衬托着蓝天白云,显得格外美丽。
这是小镇最宜居的地方。
2011年春天,请人设计、精心建造了一座上下两个客厅、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书房、餐厅、健身房、储藏室、阳台,设置超前的三层小楼。经过粉刷装修,2012年搬进这套温馨、舒适的新家。
房子,是家的象征,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每个人的心灵港湾,是温暖的避风港,是精神的寄托,是温暖的壳,是能铺开心事的地方,是没有桃花的桃源。
房子,也是时代发展、变化的印证。房子作为我们生活的起居室,是一所温馨的处地。60年来,关于房子,有太多的变化。从土草房到土墙油毡房、从土墙瓦顶房到平房、从平房到楼房,从一家几口人蜗居在斗室里,到现在一家人享受着几百平方米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的楼房,60年沧桑巨变,我家的住房与时代脉搏紧密相连。这折射出党领导下的祖国在不断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这是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的巨大成果,改革开放是中国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是我们告别旧时代的一缕春风。
(供稿:贾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