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年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史中,有一位被誉为“二十世纪最奇异的妇人”——小脚母亲葛健豪。毛泽东为她写下挽联:“老妇人新妇道,儿英烈女英雄。”她不是中共党员,却立传于《中共党史人物传》,创造了彪炳千古的人间奇迹。
日前,由湖北省武汉京剧院创作投排、以葛健豪为原型的京剧《母亲》,作为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暨第十七届文华奖参评剧目,在天津武清影剧院精彩上演,赢得现场观众的阵阵掌声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
自2021年3月首演以来,京剧《母亲》先后入选由中宣部、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文联主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入选文化和旅游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入选第九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优秀剧目展演;入选第十七届中国戏剧节并被选为开幕式展演剧目;入选第四届湖北艺术节并被选为闭幕式展演剧目并荣获“楚天文华大奖”。
守正创新演绎红色传奇,京剧《母亲》对老一辈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奋斗的拼搏者、为人民牺牲奉献的英雄们给予了深情的褒扬,并展示京剧艺术精巧技艺的大气唯美,让京剧艺术焕发时代光彩。
再现革命母亲 赓续红色血脉
葛健豪,原名葛兰英,1865年出生于湖南双峰县。她的前半生与封建旧势力斗争,挑战封建礼教;后半生负笈求学,陪同儿女远赴法国,返乡后变卖家财,创办女校。她一生的行走,浓缩了一个时代。
这位母亲培育了党的创始人蔡和森、向警予和党的早期领导人蔡畅、李富春,成为党史中的一段佳话;这位母亲支持儿子蔡和森建立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她是站在党旗后面的伟大母亲;这位母亲坚定理想信念,当三位杰出儿女(蔡和森、向警予、蔡林蒸)牺牲后,她抚平心灵创伤,又带着孙辈跟党奋斗前行,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满门忠烈的壮丽颂歌。
京剧《母亲》从百年党史人物长廊中,请出了“母亲”葛健豪与今人对话,将她传奇的一生艺术地展现为休夫返乡、半百考学、携子留洋、创办女校等7个片段,让一个百年前性格豪放、经历奇特、信仰坚定、一生传奇的革命母亲形象跃然立在舞台中央,汇聚成强大的戏剧力量,赓续跨越百年的红色血脉。
年过八旬的编剧、剧作家赵瑞泰把对葛健豪的敬佩化作一种责任,脚沾泥土书写精品力作。他表示:“选择葛健豪的故事作为主题,是因为她的独特性与代表性。身处20世纪,她没有受封建思想的禁锢,支持儿子蔡和森建立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可以说,她是站在党旗后的一位伟大的母亲。”
塑造伟大形象 独具审美价值
所有文艺作品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塑造伟大的人物形象。京剧《母亲》最大的成就,就是塑造了百年党史上伟大的女性,其塑造的革命母亲葛健豪,具有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审美价值。
“奇”是葛健豪的鲜明特色,全剧通过蔡门一家及其家人之间的性格冲突来展开红色叙事,奇女风采如电光石火般由此激发出来。另一个突破在于京剧《母亲》是将个体生命融入时代风暴之中。葛健豪的人生行走不是孤立的,她是时代的缩影,她向死求生的壮举与党为人民的宗旨相映生辉,以这样的理念塑造“母亲”,为人物立传升华成了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
全剧结尾处,“摇摇篮的手,摇动世界”的唱词,使葛健豪的人生得以诗化,并赋予“一起向未来”的憧憬以哲理的思索。
剧中葛健豪的扮演者——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得主刘子微抓住了人物的传奇性表达,把控了这个人物的情感真挚奔涌的张力,几段演唱是人物心灵的表达,也彰显了几段不同音色造型,非常出彩地展现出了一个艺术家的功力。
为更好地理解英雄、表现英雄,呈现出一个真实、多维的葛健豪,京剧《母亲》剧组主创一行,两次赴双峰县采风,反复观看研讨报道葛健豪事迹的各种新闻和文艺作品,并探访葛健豪的故居和墓地、蔡和森纪念馆、蔡家兄妹的起居处,重温革命先辈的足迹。
保留传统风貌 丰富舞台呈现
在京剧界,跷功是刘子微的绝活。京剧《母亲》中运用了大量跷功的形式,不仅为观众展示了这一古老、独特、高难艺术技巧的魅力,同时从行当、程式及人物内心开掘方面,把跷功化用到了人物的日常生活中。刘子微以踩跷贯穿全场,在方寸间把握住了这个形象的形似与神态,艺术化地还原了葛健豪“一双小脚行走天下”的命运轨迹,展示出京剧艺术精巧技艺的大气唯美。
与此同时,京剧《母亲》在保留京剧传统神韵和精髓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在舞台艺术上采用多种丰富的艺术形式综合呈现,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上,都实现了新的效果,让观众有了更加强烈的代入感,更加能融入剧情和身临其境。
该剧既注重彰显京剧艺术本体的审美优势,又注重借鉴话剧、歌剧乃至影视艺术的成功经验,将红色题材戏曲创作进行胸怀与创意的对接,努力以当代视野、开放的眼光打开符合新时代观众需求的审美通道。
在纯正的京剧唱腔中,加入交响乐伴奏以及现代感的舞蹈和舞美,在京剧中融入了歌队并发挥其叙述者、评判者功能,以舞蹈化动作与戏曲动作相结合表现人物动作,叙事节奏上明快、凝练,使传统京剧博采众长,增加了时尚元素。
舞台处理十分大气,采用简洁的布景与绚丽的多媒体手段相结合的方式,在视觉上充满现代的艺术美感,呈现出别具一格的新面貌和极富冲击力的观赏效果,努力尝试为当代观众开启新的视听感受。
这些尝试,吸引更多年龄段的观众走进剧场欣赏传统艺术,也使京剧《母亲》成为一部具有浓郁创新意味的新京剧。
(本文由武汉京剧院提供)
新审美视域下革命题材的京剧艺术新表达
——京剧《母亲》观后
康 伟
“老妇人新妇道,儿英烈女英雄。”毛泽东为葛健豪的题词,充分肯定了葛健豪的革命精神和葛健豪一家为革命作出的重大牺牲和重要贡献。由赵瑞泰编剧、刘子微主演、武汉京剧院创作演出的京剧《母亲》,从革命母亲葛健豪的传奇人生中,凝练萃取出七场戏,讲述了“小脚老太”葛健豪冲破封建礼教禁锢“休夫”“考学”,陪伴儿女一起留学法国,归国后开办女校、抚育革命后代的故事。在葛健豪的培养下,这个革命家庭走出了蔡和森与向警予、蔡畅与李富春等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和革命先驱,蔡和森、向警予以及葛健豪的大儿子蔡林蒸英勇牺牲。在舞台有限的时空中,京剧《母亲》非常成功地让观者沉浸式地进入葛健豪和葛健豪革命家庭的情感世界、精神境界,洋溢出饱满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全剧创新性地开掘了葛健豪女性、母亲和革命者的三重境界,这种创新性,全链条地表现在编剧、导演、表演(京剧、舞蹈、合唱)、舞台美术、音乐等环节中,令人震撼,令人难忘,令人沉思。
借葛健豪“身为女人何罪有”的质问和对“誓做一回大写的人”的热望,京剧《母亲》表达了对女性解放和对女性主体性建构的礼赞。葛健豪是20世纪初男女平权运动的重要代表之一。剧中,葛健豪引用“好姐妹”秋瑾的话“女人不受欺,必须要自立”,来表达对“三从四德”等封建纲常的强烈反对和对女性自由解放的强烈渴望。全剧开场的12位小脚女人舞段,提供了凝视上世纪初女性身体病态、文化病态和精神病态的历史语境和艺术情境。而葛健豪正是这病态的破壁者、反抗者。这反抗一出场即高潮。第一场“休夫”中,“携儿带女千里行”从湖南老家远赴上海看望丈夫蔡蓉峰、渴望一享“天伦之乐人间情”的葛健豪,面对偷偷纳妾并以封建礼教来教训自己的丈夫,坚决表示“三从四德坑女人,此等规矩我不从”,毅然决然地以惊世骇俗的“休夫”来回应,要做“天下休夫第一人”。第二场“考学”,葛健豪带着孩子来长沙考学,当场表示放弃自己原来“女人味儿太重”的本名葛兰英,而给自己起了一个男人的名字葛健豪,以示健壮、豪迈,并宣称葛兰英50岁,而葛健豪只有15岁。当校方和县长刁难她不准她入学时,葛健豪对县长的考题对答如流,小脚跳绳更是稳健有力。她以自身的能力而不是校方和男人的怜悯成为“全县年龄最长的小学生”。而她公开宣称,自己报名读书是为了日后回家办女校,这就使得葛健豪将个人的解放和女性群体的解放结合起来。这个“恨人间最苦是女人”“愤世道太不公”的女人,“誓做一回大写的人”!这种对女性主体性的构建,对女性独立、解放的张扬,成为葛健豪形象的底色。
如同剧名所示,京剧《母亲》从塑造葛健豪新女性形象出发,而又更为具体、集中地塑造葛健豪新母亲形象:负重不忍辱、为儿女寻光明、与儿女同成长。牢笼之所以锁不住葛健豪,一方面是因为葛健豪个人坚决摆脱“被欺凌与被侮辱的”命运的觉醒和反抗,更是因为“为母则刚破牢笼”,作为母亲要领着儿女开辟新世界。“休夫”“考学”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儿女有求自立、求解放的意识和能力。卖掉祖传金戒指为孩子们凑足赴法勤工俭学经费直至决定“三寸金莲踏海浪,年过半百去留洋”,与孩子们一同前往法国,更体现了一个母亲的伟大。第四场“留洋”中,葛健豪“为助儿女大业就,为母此生苦追求。纵使血火吞我身,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唱段,充分阐释了她作为母亲的担当、骄傲和光荣,也精彩呈现了作为母亲与儿女共同进步的生动场景和心路历程。第五场“寻女”、第六场“别子”、第七场“立根”,则深刻展现了葛健豪为母的失女、失子之痛,在这人间至痛中见精神、见伟大。“寻女”中,在向警予牺牲后,葛健豪不顾敌人不许收尸的禁令,来到刑场顶风冒雨寻找“不是亲生胜亲生”的向警予而不得,“女儿入地我入地,警予上天我腾云”的悲伤、悲痛、悲愤的呼告,令人撕心裂肺。“别子”中,葛健豪与蔡和森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中意外重逢,而蔡和森马上要远赴莫斯科担任驻共产国际代表。临别之际,葛健豪给蔡和森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鞋子,蔡和森则回忆与母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而这一别,却是永别。“立根”中,葛健豪祝寿场景的喜庆热烈与葛健豪终于知道蔡和森已经牺牲多年的失子之痛形成强烈的反差,将全剧的情感激荡推至最高潮,更加凸显了葛健豪作为母亲的痛楚和伟大。
在葛健豪新女性形象和新母亲形象的呈现过程中,其革命者形象符合情感逻辑、精神逻辑、历史逻辑地呈现出来。葛健豪在“休夫”“考学”“求学”三场中体现出的反抗精神、斗争精神,内在地蕴含着革命者的基因。“留洋”一场,得知蔡和森、向警予翻译大量马克思著作寄回国,蔡和森提议建立中国共产党并得到毛泽东的赞同,葛健豪深感不虚法国之行,而她主动参与巴黎游行争取求学权、生存权的壮举,“老骥伏枥志千里,我以我心绣大旗”的呼告,已经是实实在在的革命行动。“寻女”一场,向警予的牺牲让葛健豪在失女之痛中,进一步看清了敌人的残酷,进一步坚定了革命的信念。在“别子”一场中,葛健豪郑重向蔡和森表达想入党的愿望,在革命低潮期,葛健豪“与儿与女共理想,不惧生死要入党”堪称壮举。筑基于新女性形象和新母亲形象,葛健豪的革命者形象更加生动、真切、深刻、动人。由此,葛健豪新女性形象、新母亲形象、革命者形象得以立体呈现。
葛健豪形象的成功塑造,离不开全剧的艺术创新创造。一是表演精湛。饰演葛健豪的刘子微,给观众奉献了精彩纷呈的沉浸式表演。不同场景的唱腔,呈现出符合规定情境的气韵,感情饱满,神完气足,唱、念、做准确地实现了内心的外化,表现出一种对人物葆有的“体验过的情感”。特别是全场跷功的运用,既展现出高超的艺术技巧,又十分妥帖地与人物契合,跷功对葛健豪小脚的强化,更加凸显了小脚老太葛健豪追求自由、解放、革命的“奇女子”形象。刘子微使用高超的跷功,不是为跷而跷,而是有机融入叙事、融入情境、融入性格。由此,观众才能看到刘子微跷功之下,葛健豪小脚跳绳的自信、晾晒的床单下小脚飞奔与特务的智斗、在巴黎身穿西式衣裙小脚灵动跳西洋舞的“奇观”、在刑场寻女踉跄小脚传递的悲愤。二是京剧、舞蹈、话剧、交响乐、合唱等艺术样式跨界融合。序的尾声部分,以各色人物的群舞呈现上海的都市风貌。之后每一部分结尾都安排了非京剧呈现,既是对本场主题的强化,也是面向下一场敞开的过渡。比如,第一场结尾,歌队合唱强化对葛健豪“休夫第一人”的塑造,同时以“前路茫茫何处往,读书自立做新人”提示下一场“考学”的主题;第三场结尾,随着葛健豪带着孩子们、提着行李箱出发求学,无数手提行李箱的青年在行进中寻找自己的道路,同时通过合唱致敬“三寸金莲踏海浪,年过半百去留洋”的葛健豪。其他各场结尾均使用多艺术样态跨界融合的非京剧呈现来起承转合。表现向警予牺牲的一场戏,完全采取话剧表现方式,在快速的场景转换和人物关系的巧妙组合中,于无声处实现了接头、交接情报、开会、暴露、被捕、牺牲的叙事功能,一气呵成,灵动流畅。京剧与交响乐队合作,则增强、拓展了京剧的表现力。三是舞台美术追求创意、创新、创造。三面环绕舞台的大屏幕影像,巧妙地实现时间和空间的过渡、影像与剧情的互文。比如第三场结尾,青年们合影定格,随着快门声响,舞台的合影无缝衔接到大屏幕上的历史照片,产生强烈的戏剧效果。葛健豪得知蔡和森牺牲时,空旷的舞台上唯有一把在大片血红色笼罩之下的刑具,强烈的色彩对比和超现实表现风格,令人震撼。
可以说,无论是作为京剧艺术而言,还是作为革命题材的戏曲艺术表达特别是京剧艺术表达而言,京剧《母亲》在带给观者新鲜审美体验的同时,更带给京剧界乃至戏曲界如何有效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生动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