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黄河边写生后,冯远与当地老乡合影。
冯远先生今年70岁了,我和他不很熟悉。想必是由于“见领导而避而远之”先天的自卑,或者有些迷信“吃一个鸡蛋何必认识母鸡”的陈言,总之,既不熟悉,要写一篇冯远印象记,就实在自不量力了。
可是如果关注中国当代的美术发展,有谁能不知道冯远呢?
冯远之朴
▲ 长城(国画) 155×490厘米 1980年 冯远
10年前,冯远在离开行政工作岗位之时,曾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展览,对他的“笔墨尘缘”做了一次小节。印象里,彼时的盛大场面中,领导、专家都对冯远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和不同角度的解读,倒是冯远本人的表现让人记忆不深。
的确,在各种美术活动中见到的冯远,都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甚至在他本人的展览中,他看起来也平平无奇,总是一个大学教员的模样。作为一个在“各种场面”最常曝光的人物,冯远既不是那个声若洪钟、双目闪光、口若悬河的致辞者,也不是那个前呼后拥、气场强大、自带光环的艺术家。甚至有时候你会突然冒昧地想,他的那身土灰色的衬衫是不是穿了很多年都没换过?
作为领导者、作为艺术家的冯远,有点太过平常了。哪怕这让人觉得有点和他的身份不符,但冯远始终是那个样子——不像领导,不像艺术家。这些是否和冯远年轻时在北大荒做了8年农民有关?我不确定,由农民而摇身为艺术家者大有人在,不碍风光。
以平朴诚实的气质让我印象深刻的美术家当然不只冯远,比如和他年龄相近的韩书力、吴长江等先生。但冯远毕竟有过更多的“身份”:中国美院副院长、原文化部司长、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名誉院长、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首任馆长、上海美术学院院长……你看,他不必像这个圈子里的许多人一样去刻意涂脂抹粉,本该自带光环——偏偏一点光芒没有。
冯远之名
▲ 远山·拉哈屯的父老乡亲之二(国画) 100×100厘米 2011年 冯远
除了头衔多、出场多的缘故,说“不能不知道冯远”当然有更重要的原因。“身份”再多,不过多加几个顿号,一句话也总能念完。六七月间,冯远在奥林匹克公园的书画频道和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办了两场展览,观众看到的自我介绍是“画家、教师、公务员”,简单而准确。
媒体则喜欢称冯远是中国当代画坛的“领军人物”——尽管画坛是否堪称为“军”我不确信,但这至少说明了冯远于今日美术发展所发挥的作用: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在一系列国家级大型主题性美术创作活动中,冯远都是一位策划者、推动者、组织者,这些工作为新世纪以来的美术创作积累了大批成果,也让大批中青年美术家获得成长;另一方面,冯远自己也在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笔耕不辍,同时在讲课中、采访中、文章中不断阐述“为民族留下精神图谱”的理想和思考,影响和带动了年轻人。
其实,我所说的“不能不知道冯远”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常常发生在坊间的耳语。古来就有文人相轻的说法,近世以来,裹挟市场利益、名位之分、大圈小圈种种怪因,“画家相轻”更不可避免——至少背地里是要相轻的。但冯远的口碑格外不同。这又是与他的身份有些不符,因为哪怕是出于嫉妒,也总该有些菲薄的吧?这些年,有好几次遇到的中青年画家,说的是冯远如何给他提出了建议,如何给他写了鼓励的文章,如何给他提供了帮助。清华艺博的展览开幕式上,负责人杜鹏飞说了在艺博初建之时冯远作为首任馆长如何不取报酬、甘作奉献,一时感动语噎。清华艺博见了起色,冯远为帮助筹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又跑去上海担任院长,有一次撰写了几千字长文在报纸介绍上海美专迁并往事,认真的态度让年轻编辑看了好不感慨……
说没听过对冯远的“意见”也不全是事实。有一次,一位我所敬重的年长艺术家转发来一条展览新闻链接,附后的一句话大概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冯远怎么也去给这个人站台。这个小小的插曲过了很多年,我一直记得的倒不是该不该对冯远“苛责”,而是说,冯远只是去了一位颇善于制造名声之人的展览开幕活动,参加者自然不止他一人,但在不少人心里,冯远是不同的。
冯远之志
▲ 婴戏图之六(国画) 43×31厘米 2013年 冯远
冯远之名并非他的身份带来的,至少在本质上不是。正因如此,入仕为官、行走艺界的冯远要做好人们心中的“冯远”何其难也!冯远没有说过他是如何为人的,他就这样一路走来,年已古稀。
冯远常说的倒是关于绘画的梦想,有一篇媒体报道的标题是“循艺术梦,倾一世情”。做美术编辑的人,听过、见过,当然也包括写过的空话、套话、废话总要有一火车了吧。但我愿意把冯远的这段话直接抄录于此:
我崇尚汉唐雄风,试图在一片红牙檀板的世界中,响起铁板铜琶的雄肆之声。也许是我天性使然,抑或是坎坷经历所致,斯芬克斯永恒之谜引我陷入荊莽艺海,九碰壁而不知悔。我画历史,意在为民族立碑;我作孽海沉浮,乃感谓人生苍凉;我画天界,是因悟出了至大至微;我作文字,是觉出了书法抽象结构美与绘画源出同一律;我写罗汉作汉魂,旨在驾驭并强化传统绘画技艺,同时探讨水墨向抽象阶段过渡的可能性。
▲ 屈原与楚辞(国画)550×394厘米 2016年 冯远
▲ 汉武帝经略边疆遣使丝路(国画)155×340厘米 2018年 冯远
不知冯远是从何时起在心里默默发了宏愿的。这些年,冯远组织美术家创作历史题材作品不遗余力,他总是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当然很好,但是总要有一些艺术去承担沉重的主题、深刻的内容,不是所有的艺术都是酒酣耳热的时候‘来两笔’的,或者都是用来怡情养性的。”“我的这些创作确实比较费力,但作为时代进程中的人,我给自己增加了这样一个使命。”是啊,看看他最近几年的这些宏幅巨制:《盘古开天》《屈原与楚辞》《汉武帝经略边疆遣使丝路》《公民》《中华人文图》,包括他最新完成的《世界》等等,如果我是他的朋友,简直就要对这位“退休的领导”、七旬的老人脱口而出了:干吗画这些,干吗这么画,干吗要这么“费劲”呢?但对于这样的问题冯远早已回答:“我觉得中国美术史是一部‘缺钙’的历史,我们应该对此重新审视。”“这是历史的要求”,“我是心甘情愿的”,“总要有人去做吧”?
冯远之境
▲ 逍遥游(国画) 97×80厘米 1985年 冯远
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我们照样可以说:观其画,听其言,不知其人,可乎?因其人是冯远,让你不得不对这样的苦苦努力呈上一份敬意。
但问题也会由此而来。人们在关注和研究冯远重大历史题材艺术创作的时候,似乎容易忽略他在绘画中的多个面向,比如他深厚的古典情怀,他关于水墨形式有过的一些探索,他对都市人群精神状态的捕捉,他对藏地人民生存境遇的感悟,他写生黄河对两岸农民淳朴状态的把握,又比如他对于“逍遥游”的那只大鹏的偏爱。
你确乎发现,冯远追求的不仅是历史时空之大,世界格局之大,更有心灵境遇的广阔空间。但是这个易被忽略的“冯远”,我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是“冯远之隐”——那藏于内心的隐秘之情,还是“冯远之逸”——与先贤心灵对话里获得的超越?
这次清华艺博的展览比较综合地展现了冯远不同阶段、不同面向的探索,让你看到他那种“非不能也,不为也”的自信。而在奥林匹克公园展览的“咏怀诵贤”,毕竟不是“高士图”的图式照搬,挥洒间的冯远,大概也会有几分不露人前的狂放吧?
画人物者,能不善阅人乎?人物画的前辈蒋兆和说,要竭诚烹一碗苦茶,敬献于大众之前。善阅人的冯远,会对生活没有观察,没有反思,没有批判?那个北大荒走来的知识青年,如今的内心里是不是还有几分苦味呢?
冯远曾说:“想得很好,未必能够画得很好。”在清华艺博展览开幕式上他又说:“我觉得人生也好,学问也好,艺术也好,无尽意,无止境,言无尽意,艺未尽意,艺术也很难穷尽。所以作为个体的艺术家,是这个时代的,更是历史大趋势中的沧海一粟而已,倾一生心力去努力做了,如果能够在历史上有一道划痕、印痕,对我来说已经是无上荣幸了。”与其说这是冯远的自谦之语,毋宁说这是艺者的清醒独白。
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在为人从艺上,冯远似乎很早就做到了“不逾矩”,尽量不为冠之其身的各种浮名所累,实实在在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其难也!他的周到、他的真诚、他的自谦、他的勤奋、他的奉献和他的作品一起构成了一个为人称道的“不逾矩”的冯远。
冯远的一位老朋友对我说,很早就想写一写自己所认识的冯远,因为太熟悉,反而有点不好下笔,恐不尽意。
冯远说,画无尽意。
画之大者,实难尽意,又岂能尽意?
我于是又有些窃喜,不熟原来不是坏事,远远观,无尽意,刚刚好。其实,熟与不熟不是重点,重点是看画的我们对冯远有个共同祝福:七十而从心所欲,可矣!
▲ 黄河写生(国画) 41×32厘米 2021年 冯远
▲ 今生来世(国画) 220×509厘米 2011年 冯远
▲ 盘古开天(国画) 310×200厘米 2017年 冯远
▲ 世纪智者(国画) 504×402厘米 2015年 冯远
▲ 水墨古诗画意之六(国画) 68×45厘米 2021年 冯远
▲ 望乡(国画) 300×220厘米 2014年 冯远
▲ 我们(国画)180×330厘米 2009年 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