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圈”和“出圈”是当下文学界的流行热词,意指作家、作品或文学活动要走出自我封闭的小圈子,进入大众的视野。将文学作品转化为其他文艺门类的作品,或者通过融合不同媒介来扩大受众范围,都可以看作是现在文学“出圈”的常见形式。例如把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改编为电视剧,原著借机“蹭热度”;再如作家或文学出版机构在网上注册视频号进行自我宣传,或在网络客户端发布文字作品的同时配上音视频;“文学脱口秀”则是把文学与网络综艺结合起来。
应当说,“出圈”活动可以吸引不同圈层的读者,对于扩大文学的社会影响力起到了积极作用。同时,这些现象中也潜藏着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例如“出圈”何以成为一个热点话题?文学“出圈”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这样的“出圈”方式对于文学而言是否有效?如此等等。“出圈”问题的本质是文学与读者的关系问题,我们知道,读者是构成文学生态不可或缺的结构性力量,在艾布拉姆斯的文学“四要素”之说中,读者是四居其一的重要构成。如果没有读者,文学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此,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实则事关重大。
首先,“出圈”问题引起关注的一个客观事实,是文学中的确有“圈”,否则便没有“破”和“出”之说。追根溯源,文学内部的“圈子”意识由来已久,但在当代得到强化始于文学从文化圣坛上跌落之际。上世纪90年代下半叶以来,在与80年代文学“黄金时代”的对照中,文学被“边缘化”的嗟叹之声不绝于耳。世纪之交,伴随商业大潮和互联网的冲击,以印刷媒介为载体的传统文学遭遇了读者数量和社会影响力锐减的危机。文学报刊订数和文学书籍销量急剧下滑,作家的社会地位和威信严重下降。究其根源在于,文学的内容、主题和表达方式没有应时而变,不再为大众所接受。既受到文学和学术体制的影响,也缘于“抱团取暖”的心理需求、“唯我独尊”的本位思想和孤芳自赏、自我陶醉的价值追求,传统文学的创作和批评走向了“精英化”,由此形成了所谓的“文学圈”,无视大众读者、自娱自乐的圈子化特征十分明显。因此,“文学圈”不是社会划定的,而是文学自我封闭的结果。“圈内”多将文学“衰败”的原因归咎于社会人文价值的衰落,但公正分析,这只是推卸责任的说辞,因为内因才是事物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外因只是辅助性条件,读者并非不需要文学,而是其表现方法无法满足读者的需要——一个反证是,正当传统文学式微时,网络文学逆势登场,很快以独特的表达赢得了社会的信赖,目前5亿多人的读者数量创造了人类文学阅读中的奇观,如此大的读者群体自然不需要讨论所谓“出圈”“破圈”的问题。
其次,“圈子化”的文学既不利于文学自身的发展,更有违读者对文学的需求,因此“出圈”势在必行。这也自然引出如下的疑问:我们“出圈”要去往哪里?要去干什么?这个问题何平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说:“我们破了圈去干什么?如果破圈意味着给大众讲作家的花边新闻、交际故事,去削高就低、取悦大众,或单纯地抢夺市场和话语权,那我觉得还不如各在各的圈内好。有效的破圈必须建立在大众的文学审美普遍提升的基础之上。”这段话虽然是针对文学批评说的,但文学创作也可从中汲取力量。文学作品吸引读者,不能靠迎合低级趣味、制造感官刺激、诱导负面心理来取悦读者,而要靠饱满、积极的情感、思想和审美来打动、感染、启迪读者。因此,文学要“出圈”,不能仅靠将文字影音化、数字化、市场化,更要转换审美表达方式,从根本上提升读者对文学的兴趣。这就需要作家走出自我封闭的生活圈、唯我独尊的“意义圈”和孤芳自赏的“趣味圈”,能写出深度反映时代特质和生活本质、有益于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文明进步、有创新性和创造性的艺术特质的作品来;文学组织和平台要走出“权威圈”“利益圈”“熟人圈”,把普通作者、基层作者、年轻作者纳入视野,真正做到在发稿、扶持、评奖、推介等方面“五湖四海”。
再有,扩大社会影响力,真正发挥文学的认识、教化和审美乃至娱乐功能,显然不能主要依靠与其他文艺形式融合和在网络上实现“跨界”“出圈”,最根本的仍要通过有足够多的、读者喜闻乐见的精品佳作来实现。的确,文学以音影方式“上网”,通过适应网络传播的形式宣传了文学和作家,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文学在社会面上的影响,也从客观上丰富和活跃了网络文化生活。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文学作品所能发挥的影响,要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通过主体沉浸式的融入来实现,而绝非靠广告效应;一名作家的个人形象也要靠读者对作品的认可来树立,而不是靠视频演讲。从阅读接受的角度看,作家自己的意见会将阅读导向自己对作品的创作预设,但这会窄化读者的理解和体验,因此作家自我的言说更像是一种“误导”。更何况,一些为了吸引流量而进行的视频宣传只不过是一种噱头,收获的只是点赞的“小红心”,未见得有多少普通读者看了视频去读作品,反倒是其制造的喧嚣氛围更加剧了文学的浮躁。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宣传,其受众人群也往往局限于文学内部,仍然是一种“圈内”的娱乐形式,只是我们陷在“信息茧房”中误以为已经“出圈”。同时,文学与影视、话剧、游戏中的审美表达是有差别的,我们也急需注意,为了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一味去迎合文学作品的跨文体改编,反过来会给创作带来不利的影响。
总之,“破圈”“出圈”的呼声既反映出文学自身的处境,也是社会对文学的期待,更是文学自身发展的需要。尽管我们不能僵化地将审美本质化,但无论以何种方式“破圈”和“出圈”,文学都不要忘了初心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