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文旅中国 作者:高 昌
我们的诗歌伴随着浩浩荡荡改革开放的时代洪流,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喧哗与骚动的艺术探索轨迹。进入新时代以来,我们的诗歌面临一个相对平稳坚实的建设期许。从探索到建设,从破到立,是新时代诗歌发展应该实现的艺术转折。
从探索进入建设,这里有四个理论前提:一是各种大胆而新鲜、活泼而冲动的文本实验,为诗歌的发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各种各样的探索成果和艺术积累夯实了建设根基,同时也获得了各种流行“疾病”的免疫能力。二是诗歌传播方式在“互联网+”的现代生活中更加活跃和成熟,基本拆解了诗歌与读者之间的工具隔膜,解决了传播的心理焦虑和介质障碍。三是对诗歌理论的基本问题和诗歌历史的基本脉络已经初步厘清,各种过去被人为屏蔽和忽略的诗人和诗歌重新进入研究视野。诗歌的格局更大了,胸襟更宽了,历史纵深也更加辽阔。四是新诗和旧体诗共存共荣的文化生态已经初步形成,各种诗歌形式均在诗坛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射出自己的光芒。这就避免了盲人摸象式的片面,甚至“瞎子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式的所谓探索误区。
40多年以来,每一种新的诗歌热点的兴起,往往都是以一种叛逆的姿态出现,以一种推倒的勇敢面目来争抢“C位”。而新时代的文化生态,为诗歌的建设铺开了广阔的途径。这其中重要的思想原则和方法论,就是由破到立。
事实上,楚辞的出现,没有推倒诗经;乐府的出现,没有推倒楚辞;唐诗的出现,没有推倒乐府;宋词的出现,没有推倒唐诗;元曲的出现,没有推倒宋词;明歌的出现,没有推倒元曲……每一种晚出现的诗歌样式,只是使我们的诗歌史更加丰富,得到了更好的延续,而不是人为地割裂。各种诗歌样式历代共生共荣,至今仍为我们所用。那么,新诗的出现肯定也不会以推倒旧体诗来刷存在感,新诗和旧诗的互见和互鉴、互竞和互赛,也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美学规律。同样,新诗或者旧体诗词内部某一个新流或新派的立身之本,也大可不必大喊大叫着以推倒某某的姿态来造市和造势。
破,是一种虚拟的雄心。立,是一种现实的期待。建设而不是破坏,应是当下诗歌界最值得关注和进行的一项实际工作。从探索到建设,彰显新诗代诗歌的理论风姿和历史意义。
中国诗歌,自有其基于汉语言规律而与生俱来的美学要素。比如节奏,比如平仄,比如韵律,比如对仗……这些美学要素构成中国诗歌的基础学术,这种基础学术则为中国诗歌提供了贴近日常生活的生存条件。
这里涉及诗歌理论的民族审美特征和语言风格的重新认识。根美学的消解、根美学的回归,集中体现了古典文化优良传统的时代魅力。回看40余年来的诗坛,尽管诗歌的学术理论研究十分活跃,但是过去某些时髦人士对中国诗歌根美学的轻易抛弃和草率蔑视,也是一种习惯性的创作风潮。建设根美学,应该说在当下的诗歌生态中是一种艰难和冒险的执著呼唤!研讨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历史经验,面对诗歌形式的巨大变异和剧烈革新,对根美学的挑战并割断的各种新诗主流意识的功过得失,值得进一步评估和反思。诗歌的现代化进程,已经进入了回望乡愁的历史阶段。诗歌的各种观念嫁接和形式裂变,已经基本完成。建设,已经成为新时代诗歌的关键词;创造,已经成为新时代诗歌的核心内容。
本土诗歌尤其是古典诗词和民歌中的优秀经验,比如节奏、韵律等形式化的东西,还有赋、比、兴等技术性的手段,确实应该带着敬意进行重新打量和汲取。这些本土诗艺穿透千百年来的尘封岁月能够流传下来,本身就是生命力的证明,汉语的魅力在这里体现得充分而有说服力。
尽管本土诗歌的根美学受到了一些冷淡和怀疑,仍有一部分诗人坚持了这方面的兴趣和勇气。他们以韵律和节奏形成的张力,在异彩纷呈的诗坛上默默无闻地独树一帜。而他们的坚持,既是根美学最直观最炽烈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对任何种类放纵的果敢否决。这其中的每个艺术劳动,都证明了一种本土性的审美趋势的合理性和实在性,即用直接作用于视觉的亲切的语言材料来代替滔滔不绝的意象狂飙,用有美感的韵律来规范散漫的澎湃的情感波涛,用谦虚继承和发展的传统的诗歌根美学来自然地与现代生活形成气韵上的对接和交流。
闻一多先生列出了格式、音尺、韵脚等因素,强调这些因素像“磁力和电力那样”,成为“诗的基本力量,基本动力”,他认为:“中国韵极宽;用韵不是难事,并不足以妨害词义。”可是,回眸40余年,一个很明显的印象就是某些诗人尤其是年轻诗人对诗歌音乐性和格律性的生硬、坚决的摒弃。新时代诗歌建设,我认为还是需要再进行体例上的一些新的施工设想。
诗歌创作、诗歌理论、诗歌批评、诗歌编辑、诗歌出版是一系列相互交错相互催进的复杂关系。诗歌建设需要广泛而深入的推敲和努力。这其中有一点是统摄全局的,我认为就是核动力的建设。好的诗歌是有核的,有核的诗歌才丰富坚实,充满生机和活力。这里的核,指的是价值理念。
新时代诗歌的发展离不开驱动风雷的原动力。这和反映新世界、表现新思想、营造新境界,用现代精神和时代目光体悟生活、感应现实是相辅相成的。抗战时期,新诗人田间在《给战斗者》中喊出了:“在诗篇上,战士的坟场,会比奴隶的国度,要温暖,要明亮。”关于诗歌之核动力建设的问题,我认为田间提出的温暖和明亮这两个标准,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温暖和明亮的美学原则,是当下这一历史阶段诗歌发展的直观标识。就创作实践而言,我们可以用温暖的目光、明亮的目光更多地投向对社会生活和现实疑难的审美和审视,从而以更加亲切、纯洁、清新的艺术手段和载体,传递更多的人生质量和光彩。
核动力的建设,即新时代诗歌立场的体认和辨识,需要不断紧密结合艺术实际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要有理论上的创新,要有美学的深入,要有现实的生活土壤,要推动社会风气的净化和时代美学的研究和发展,其中有四项内容应该加以关注:
一是对人民性的理解与实践,离不开矢志不渝的艺术思考和艺术追求。而相关的深入阐释和理论示范,亟须新时代诗歌的历史回答和文化坚守。二是对现实生活的深度介入。诗歌不能满足于成为活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生机应该蓬勃于社会现实的广袤大地之中。三是对时代精神的准确感应。诗歌的发展应和着时代的风雷,特别是对时代心灵的丰富塑造,以及对历史细节的复杂观察和细致梳理。要冷静地评价和剖析生活前行中的成就与缺陷,超越固有视角的局限和表象化认识中的不足,以自信与他信、自省与他省的双向角度和开放姿态进行理性引领。四是对历史担当的饱满揭示。传统理念的时代蜕变不能是简单化、脸谱化的,要有深刻挖掘和多面呈现,要有通古今之变的艺术张力,要展示民族性格的风骨和精神。
诗歌创作毕竟是一种社会性的对话,一方面表现自我的审美体验和审美发现,另一方面也需要读者的心灵共鸣和审美接受。我认为,从注重单一的审美效应重新向注重综合的社会效应的转变,是未来诗歌(无论新诗还是旧诗)建设的一个大趋势,也是新时代诗歌发展的广阔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