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文旅中国 作者:翟群
社区作为我国社会的基本单元,是城镇的细胞,也应是社会公众美育的落脚点。上海、北京、成都等城市的一些社区,通过“楼道美术馆”“社区营造计划”等形式,让更多的居民接触、了解,甚至参与公共艺术,将公共美育融入日常生活。
这些艺术空间和展览如何做到不单单是把艺术作品“放置”在社区公共空间,而是将艺术的种子“种植”在社区空间中,构建一种有温度的价值认同和再生,形成有温度的活态公共空间?居民们对这种公共艺术形式反馈如何?对于艺术工作者而言,社区艺术空间的打造对于艺术走出“象牙塔”、真正扎根到普通民众中,又有何意义?
“脏乱差”变身艺术作品
▲ “星梦停车棚”外景
上海浦东新区陆家嘴街道东昌新村是离陆家嘴金融区最近的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老旧小区。小区的“星梦停车棚”过去乱脏差、居民怨声载道,如今变得美丽整洁、设施安全,这都要从一场展览说起。
▲“星梦停车棚”内部
今年1月22日,许多准备骑车出行的陆家嘴东昌新村居民一进小区内的停车棚,就被内部景象给震住了:太阳神鸟金饰、铜兽面、石璧、铜瑗、玉璋……灯箱照明下,4000多年前辉煌灿烂的三星堆文化图片展呈现在眼前。这一展览作为上海大学博物馆“三星堆:人与神的世界”特展的公共教育活动,把“同款”展示内容带到陆家嘴的社区居民身边。
为东昌新村与上海大学博物馆牵线搭桥的人,是艺术家、独立策展人王南溟和他的团队。设计团队定制了展架灯箱,与停车区域挡板有机结合起来,既不影响车辆停放,也能为出行提供照明。此外,车位号码牌也被更换为统一的白色亚克力立体字号牌,再加上室外布置的展览海报,停车棚顿时拥有了博物馆气质。而由社区居民题写的“星梦停车棚”5个字,则被王南溟珍惜地用玻璃罩罩了起来。
“星梦停车棚”内的这场展览进入小区前,策展团队做了多次考察,和社区委员会进行了多次沟通,赢得了居民的信任。东昌新村老居民陈国兴参与了这一过程,主动提出“等你们展览空间搞好以后,我可以为你们做这个展览的导览。谁来看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组织人来看。”他后来一直就在停车棚做志愿者。
半年后,王南溟和团队又在距离“星梦停车棚”几分钟路程的东昌大楼的7层办了一个楼道美术馆。1987年,13层的东昌大楼是当时陆家嘴的制高点,被作为东昌消防队的瞭望塔。30多年过去了,这里已经大变样,如今的东昌大楼7层差不多就是当年瞭望塔的高度,向窗外看去,马路对面的南洋商业银行,正是建立在1999年爆破的东昌消防瞭望塔原址。
“楼道美术馆的灵感来源就是想通过这栋楼的变化,反映浦东的发展,唤起居民的共同记忆。展览的主要内容是当时的消防瞭望兵赵解平拍摄的20张老照片以及口述史料等。”王南溟介绍,为了这个50平方米左右的楼道空间,他请来了专业美术馆常用的布展团队,楼道天花板铺设电路轨道,装上了射灯、电子屏,全部按照标准美术馆来打造。
“从24米高的东昌消防瞭望塔,到632米高的上海中心大厦,一道跳跃的弧线掠过时空,宛如重温浦东开发开放以来的华丽转身。而所谓建筑可阅读,或许就藏在这些可爱的细节里。”东园一村居委会社区工作者谭嘉声说。
与陈国兴一样,在东昌大楼住了20多年的老居民、69岁的叶芝英,看到自己每天来来往往的楼道大变样,也主动请缨,担当起了“在地馆长”。
陆家嘴街道社区管理办相关负责人冯厉轲介绍,停车棚带来的变化是多方面的。“艺术家的引入,一方面让居民更能接近艺术,原来艺术高高在上,现在艺术在身边,触手可及。同时也帮他们解决了一些现实的需求,比如停车棚的整修,空间更加多了,更亮堂了。这些艺术家的行为反过来促进了居民的自我管理意识和家园意识的提升。现在停车棚里面的管理和周围的绿化都是居民自发的。”他说。
公共艺术巧妙推动“社区营造”
实际上,随着城乡建设发展的脚步,基于社区的公共艺术为城市进行“微更新”的实践也在随时代和居民的需求而变化,形式越来越多样,作用越来越显现。
北京的朝阳门社区文化生活馆隶属朝阳门街道,服务于周边3个社区,自2016年始由一个致力于公共艺术探索的小型文化创意团队运营。数年间,运营团队通过艺术的手法不断尝试打破固有边界,建立不同群体之间的对话机制,促成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至今,该空间共举办活动2000多场,累计接待9万人次,数次成为北京设计周的分会场之一。不同于其他社区营造方式,公共艺术带有自身的反思性,强调以提问的方式打破既有思维限制,与人们的意识和心灵对话,推动城市更新的软件建设。通过艺术与社区的结合,打通文化中最具革新性的上层和最稳定的底层,在老城更新语境下,促进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的融合。
▲ “粟上海”社区美术馆的彩虹廊道
入选2019年度全国美术馆优秀项目(优秀公共教育项目类)的上海长宁江苏路街道的“粟上海·公共艺术与社区营造计划”,由刘海粟美术馆和江苏路街道共同发起,取刘海粟之“粟”与塑造之“塑”谐音,致力于将艺术植入上海的街巷里弄,通过空间改造、艺术创意、社区互动有机融合,激发建筑活力、提升社区品质、完善城市功能、构建美好生活。自2018年起,项目相继落成“粟上海·愚园”“粟上海·红园”“粟上海·控江”3个社区美术馆。
刘海粟美术馆相关负责人介绍,“粟上海”计划没有固定的团队,邀请优秀的建筑师以志愿者的方式介入该项目建设美术馆,相应地,建筑师将得到足够的尊重,包括其他参与者,其实都是在以志愿者的精神在参与。鼓励学生作为社工艺术家参与项目,关注城市角落的民生百态,用艺术创作去美化、改善这些角落空间。
2019年,首届“坊间”社区公共艺术节在成都13个社区开展。相比于传统活动,艺术节更倾向于方法研究和问题探讨解决。艺术节中的“城市童年档案馆”项目保管了几百份城市居民的“秘密”童年档案,将这些故事用动画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展出,当参观者走在空间中,将会无意间触发墙上的投影动画进行播放。每个动画片段都来自于某个人童年里的秘密记忆,如今的再次播放,则让这些动画又成为了新的属于观看者的记忆。
“社工策展人”让居民成为主体
“我们以往在美术馆设置了很多讲座、工作坊,然后是等着市民过来。但受众是年轻人、白领居多,为了吸引各个年龄段的市民参与,我们需要首先走进社区。”王南溟所说的这一过程也是基于社区的公共艺术实践的难点所在,即如何动员公众参与艺术活动。
从去年开始,王南溟和团队就开始用脚丈量陆家嘴老旧社区,一条一条马路、一个一个小区走,进行考察,最后选择了东昌小区的“星梦停车棚”。东昌小区与陆家嘴金融区一墙之隔,位于一个非常繁华、灯光璀璨、代表上海天际线的城市核心区域,怎么能够让这些老旧小区的居民感觉到现代化跟自己有关系、自己跟社区之间有感情?王南溟认为,艺术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一种情感和价值的凝炼。艺术家就是要用自己的奇思妙想激发起社区居民对于社区的感情。
“我们在开始布展前,按照民主程序做居委会的听证会,然后找来专门给博物馆做设计的设计公司出方案。刚开始我们在布展,有人有疑问,认为我们不办正事,是在搞形象工程。这与在美术馆做展览是不一样的,主动走进美术馆的观众是经过了一道筛选的,至少是喜爱艺术的,而在社区,我们是被居民筛选的,完全处在一个平等的对话过程当中,要逐步取得他们的信任。”王南溟说。
在社区策展跟以往的艺术家在画室里面创作、或者美术馆展览不一样,由于进社区,从社会学角度来说,策展人又多了一个社工的身份。王南溟团队从2018年开始开设“社工策展人工作坊”培养学生,把社会学的“社工”内容作为策展人培训的补充。
“策展人是设计游戏规则的人。”成都麓湖A4美术馆的策展人李杰说,“比如成都的街头文化很活跃,而社区策展人作用就是链接社区与艺术家,把艺术带向社区,带向街头。同时帮助艺术家实现他的创意,并按照艺术家的初衷把这个故事说漂亮。”
爱有戏社区文化发展中心负责人刘飞认为,以前的策展围绕着知识的金字塔,如今策展将作为连接社群的语言。社区策展人是一个开拓性的项目,让社会与艺术两大学科系统结合,探寻艺术如何更好落地,来激活社区空间,给居民产生美育效果。同时社区文化的独特性又反向促使艺术表达的多元化。或许这未来会成为一个新的专业研究方向。
“动员式艺术”推进社区公益
在东昌大楼的“瞭望塔上下”的展览海报上,可以看到这样一份不同于一般美术展览的工作人员名单:“策展人”是现在已经成为社工策展人的周美珍,“创意设计”是一直在陆家嘴老旧社区做微更新的建筑师伍鹏晗,“社区动员”是陆家嘴社区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张佳华,“文献提供”是原东昌消防瞭望塔战士赵解平。王南溟认为,它构成了社区公共艺术的社会自组织架构。
事实上,基于社区的公共艺术由于关联范围广、合作主体多、执行难度大,需要整体协作和良好的工作机制作为保障。对艺术边界的突破和对美术馆定义的突破是在专业美术馆就可以实践的,而社区之间的流动一定要进入社区以后,除了对某一个社区进行动员外,还必须要有社区与社区之间的规划和行动。正因为此,项目的社区化印记越来越明显。
▲ 东昌路墙绘
“以前是我们的艺术家如何与社区合作,现在是以社区工作者的方式一起做‘艺术社区’规划。”王南溟说。陆家嘴社区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张佳华介绍,陆家嘴社区公益基金会自2017年起探索社区微更新的运作机制和社会化筹资模式,已有的社区微更新主要包括巨幅墙绘、楼道美化、自治花园、社区创生四大类,并在金融城设立了以改善衰败商圈为目标的新上海商业城公共空间共治专项基金。“经过4年探索,形成了相对稳定的项目模式。以基金会为资源链接平台,把资金、专业资源整合起来,并与居民区合作,让空间改造服务于居民生活。在项目开展过程中,运维和共建是两个关键要素。基金会希望居民区具备一定的志愿者基础和运维能力,并且在社区方案形成过程中发挥居民的作用。”他说。
浦东新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相关负责人赵波认为,陆家嘴社区微更新能取得显著成效依靠三方面因素。一是法理保障,由管理规划部门搭建政策和制度架构;二是物理体制,借助设计规划的专业力量,通过设计引领、技术植入提高空间品质;三是治理赋能,由基金会、居民区调动居民参与和自我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