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文旅中国 作者:李佳霖
近日,在国家文物局的组织和指导下,首都博物馆、中国丝绸博物馆、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联合策划并主办“万年永宝——中国馆藏文物保护成果展”。展览汇集10个省(市)23家文博单位的50余件(套)文物及相关辅助展品,基于馆藏文物保护学术成果交流、科学技术手段揭示、文物艺术价值呈现的定位,全面梳理了中国馆藏文物保护的发展历程,展示馆藏文物科学认知、保护修复、工艺复原、预防性保护的最新成果,充分展现馆藏文物保护的中国理念和中国实践。
本文从展览遴选3件不同类型的文物,解析它们的修复技术、过程等,讲述文物修复背后的故事。
1.
清理彩绘绿面俑俑头花费了两个多月
▲ 修复后的彩绘绿面俑
首都博物馆展厅里,来自陕西西安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的一件兵马俑格外引人注目。该件绿面俑面容刚毅、栩栩如生。秦兵马俑自1974年发现以来已出土1500多尊,彩绘绿面俑是唯一的绿面俑,极少出馆展览。它脸上的绿色是后来蜕变还是原来涂的就是绿色?这件展品与众不同的面孔引起了参观者的好奇。
这件绿面俑的俑头面世于1999年9月,出土于秦始皇兵马俑遗址二号坑,一经发现便引起考古界高度关注。文保人员在发掘现场对其进行了初步清理,初步清理后的绿面俑裸露出来的头发及发髻为黑褐色,发髻上系红色发带,眼睛色彩完整,面部却为出土兵马俑中罕见的粉绿色。 经过X荧光、扫描电镜、电子探针、红外光谱、核磁共振等仪器联合分析检测,文物修复人员发现绿面俑头彩绘的物质主要为天然矿物颜料及植物涂料中国大漆。面部、脖颈等部位的绿色并非变色所致,而是秦朝工匠有意而为之,所用颜料为石绿和少量骨白的调和物。头顶发根部的粉红色为朱砂和骨白的混合物。蓝色的领部则是石青绘涂而成。
彩绘的层次结构和材料已然明了。接下来文物修复人员对这件极为珍贵的彩绘秦俑孤品进行了精心的保护和修复。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研究员、陶质彩绘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副主任容波介绍,出土文物表面泥土的清理是彩绘保护的基础。秦俑彩绘主要成分为中国大漆,历经2000多年,大漆底层已经老化,颜料层中的黏合材料也已老化或流失,使得大漆底层在陶体上的附着力已经很微弱,颜料层内部的凝聚力、颜料层与大漆底层之间的黏合力也很微弱。
“清理工作不仅要十分细致,还要讲究方式、方法。”容波说,在彩绘暴露前要始终保持彩绘周围黏土处于适当的潮湿状态。土壤过干,彩绘的大漆底层失水达到一定程度就会收缩龟裂,使大漆底层与陶体之间原有的一点点附着力也彻底丧失,给清理工作带来更大困难。土壤过湿,则会颜料层浸软,同样不利于清理。
彩绘的清理是艰难、费时的工作。清理工作开始前,首先用喷壶以细雾状水珠喷在彩绘外面黏土上,间隔一段时间后再喷,刚喷过水的部位,放置半天至一天,待水充分渗入、土壤湿度均匀后再进行清理。清理时用手术刀削去外面黏土至离彩绘面约5毫米,再用特制的细签在彩绘面垂直方向逐点扎松、扎散黏土。“清理过程中,要灵活运用各种手法逐层、逐点精心清理,尽量避免黏土以块状剥离。清理彩绘绿面俑俑头共花费了两个多月。”容波表示。
保护工作按照边清理边保护的方式进行。文物面耳脖颈以及领子等部位较厚颜料层彩绘的保护采用了点涂法,即选用毛质较软的小毛笔,先用毛笔蘸水点湿彩绘,待水逐渐被吸入时,再点涂保护剂,这样水被吸入时所产生的毛细吸力会使保护剂更好地渗入彩绘。头发部位是纯漆层类彩绘结构,保护液不易渗入,点涂法易造成保护液在发缝之间聚集。因此,头发部位采用了喷涂法处理。
在做保护工作的过程中,对已经翘离或脱离陶体的彩绘进行加固,具体方法是用小毛笔将保护液沿翘离边沿点涂,使保护液借助毛细作用渗入彩绘层与陶体之间,再用隔离纸及棉纱垫轻轻压实。对已随土块脱掉的小块彩绘,则需给陶面和彩绘背面涂加固剂后精心复位、压实。对已经出现空鼓现象而又没有断裂缝隙的彩绘,文物修复人员使用了很细的针管及注射器,扎入空鼓部位注人保护剂后衬上隔离纸,用手指轻压使彩绘层与陶体紧密接触,用脱脂棉吸净溢出的保护液,在室内环境中放置两周,然后放入特制的有机玻璃容器中妥善保存。
经过文物修复人员的精心清理和保护,如今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尊比较完美的彩绘秦俑头。其面部、颈部全为粉绿色,双耳为浅绿色,头发、发髻为赭石色,发带为朱红色,眉毛、胡须为黑色,领部为蓝色,眼睛黑白分明。文物修复让2000多年前的绿面俑重新惊艳世人。
2.
对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用新丝加固旧丝
▲ 修复后的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
1975年10月的一天,福建省福州七中在拓宽操场时,发现了一座墓葬。福建省博物馆闻讯立即派人前往现场清理。这是一座三圹并列的墓葬,共发现三具棺椁,其中左边和中间的两具棺椁已被盗掘一空,陪葬品所剩无几。右边的墓室未经盗扰,其内棺椁保存完好。为了保证文物安全,发掘组将右边的棺椁运送到福建省博物馆内继续清理。考古人员一共清理了436件随葬器物,其中以服饰、丝织品居多,共计354件,是当时全国出土宋代服饰、丝织品最多的一次考古发掘。
随葬如此丰富的服饰、丝织品,那么其墓主人会是谁呢?从出土的墓志可知,这是一座南宋时期的夫妇合葬墓,中圹为男性墓主赵与骏,左圹为续室李氏,右圹为原配黄昇,发现该墓葬时只有原配黄昇墓保存完好。
黄昇是何许人也?她是名副其实的宋代宗室贵妇。其父为福州进士黄朴,在端平年间(1234—1236)任泉州知州兼提举市舶司。黄昇16岁嫁给赵匡胤的第十一世孙赵与骏,17岁命薄而亡。由于身份显贵,黄昇的随葬品十分丰厚,其中丝织品种类非常齐全,面料几乎囊括了当时所有高级织物,绫、罗、绮、缎、绢、纱应有尽有。随葬服饰的款式也极为丰富,有袍、衣、背心、裤、裙、袜、鞋、抹胸、围兜等20多种。它们质地轻柔、纹饰精美,除黄昇身上裹殓的之外,其余均捆扎成若干个包袱放于墓中,其中就包括这件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
这件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合领、对襟,襟上无纽襻或系带,两侧开衩。衣长73厘米,通袖长138厘米,领高7厘米,下摆宽51厘米,两侧开衩高度约37厘米。衣身以宋代最常见的二经绞素罗织物制成,轻薄通透、灵动飘逸,应该是黄昇日常家居服。过去对南宋服饰的研究主要依赖于文献、绘画、雕塑等,黄昇墓出土的大量丝绸服饰提供了鲜活、直接的实物资料。
这件单衣还有其独特之处。比如衣缘处有一条长长的花边,据考证,这些花样不是织出来的,也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印出来的,成为宋代独具魅力的装饰艺术。其花边还装饰有黄金,使得其格外豪华富丽。
在地下埋藏了近800年的轻薄单衣经过地下水的浸泡和尸体分解物、细菌等微生物的侵蚀,其保存状况不容乐观,一触即破,所以只能将其放在库房里,不但文保人员不敢触碰,更无法对公众进行展示。
面对这样一件亟待保护的南宋服饰,文物修复人员就像医生面对重症患者,虽然非常焦急也不能贸然行动,只有进行前期充分诊断,制定治疗方案。通过分子层面的诊断,文物修复人员发现构成丝绸文物的基本单元是氨基酸,在过去800年里,氨基酸不断流失,造成丝绸文物脆弱糟朽。
中国丝绸博物馆是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的依托单位,过去1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解决脆弱糟朽丝绸文物的加固难题。经过多年研究,中国丝绸博物馆的文物修复人员发明了一种糟朽丝绸文物的加固技术,即“基于丝肽—氨基酸的脆弱丝织品接枝加固技术”。中国丝绸博物馆技术部主任周旸表示,这项技术就是用新丝加固旧丝,最朴素的加固原理就是“缺什么补什么”,在丝绸文物中加入新的氨基酸,使其重归健康态。文物修复人员有了修复这件紫褐色罗印金彩绘花边单衣的底气,但修复过程非常繁琐、复杂。比如首先要将浓度为2.5%的丙氨酸喷于面料之上,间隔10分钟后,再喷洒浓度为5.0%的丙氨酸,最后于室温下阴干样品。喷洒一遍后,将宣纸覆盖于面料之上,宣纸上压放有机玻璃片。阴干后,按上述方式,再次喷洒加固液。而后仍旧以宣纸覆于其上,压放有机玻璃片……经过文物修复人员细致、专业的修复,这件弥足珍贵的南宋丝绸服饰已经完全摆脱了脆弱糟朽的状态,恢复了单衣的完整形制,轻柔飘逸、精美异常。
目前这件南宋单衣容光焕发地陈列于首都博物馆展厅,向观众讲述800年前的南宋时期宗室贵妇短暂的花样人生,以及背后折射出的波澜壮阔的海上丝绸之路。
3.
二十载不懈努力修复古蜀漆床
▲ 修复后的战国漆床 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在展览现场,来自四川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古蜀漆木床吸引很多观众驻足观看。“这件高贵典雅的大床是如何复原的?”“床体神秘的纹饰代表着什么?”观众的疑问也是自其出土以来,文物考古工作者力求解码的文明密码。
这张距今约有2500年历史的战国早期漆床,出土于“2000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古蜀开明王朝商业街船棺墓葬。从2000年出土后,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人员经过近20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完成了290件套漆木器的保护修复。修复完成后展示给观众的漆床,为大家了解古蜀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和艺术审美增添了重要材料。
2000年8月,成都市商业街的一处工地上意外发现了战国时期的大型船棺墓葬。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商业街战国船棺墓葬考古发掘现场领队颜劲松告诉记者,这座墓葬的面积为600余平方米,出土漆器中还有编钟架子的残余部分,可见墓主的身份是很高的,应该是蜀国王族的家族墓地。
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文物保护与修复中心主任、研究员肖嶙表示:“由于四川过去很少出土饱水漆木器,缺乏对漆木器的保护经验,为了最好地修复这些国宝级文物,我们反复调研,希望釆用最好的漆木器保护技术去保护它们。2010年,我们与漆木器保护修复技术先进、经验丰富的荆州文物保护中心开展了紧密合作。”
脱水工作持续进行了4年,文保专家耐着性子,用一盆盆溶剂反复浸泡漆木器,将漆木器中的水慢慢置换出来。置换结束后,专家又回压上沙袋“塑形”,为木头固形,然后放在阴凉处晾干,这个过程持续了2年。“漆木器修复的国家标准为不能超过出土时尺寸的5%,而商业街船棺遗址出土的漆木器收缩范围在3%以内,这些古蜀王国的无价之宝得到了最好保护。”肖嶙表示。木头固形之后,工作人员再修复漆器的木胎,然后再用刷子蘸取大漆修复色彩绚丽的漆皮。最后一步就像拼积木一样,把一件件零零散散的漆木器碎块比拼复原。肖嶙带领的修复团队陆续拼接出290件(套)漆木器,可在拼接富丽堂皇的大型漆木床时却遇到了困难。构成大型漆木床床檐的木条每排多达十几根,它们的排列顺序难住了文物修复人员。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床梁和木条上的一些神秘符号引起了文物修复人员的注意。“当时大家只关注这些符号是不是古蜀文字、怎样破译。后来突然发现,这些符号共有两组,只要把木条放在刻有相同符号的凹槽处,竟然就严丝合缝了!”肖嶙介绍,这个古人留下的组装“说明书”最终让漆床成功复原。
2017年底,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荆州文物保护中心联合承担的“成都商业街船棺葬出土竹木漆器保护修复项目”通过验收。肖嶙表示,8位权威文物保护专家联名出具的验收意见称:该项目创新型甄别并组装出漆床、漆案、漆禁、高架漆座等器物,填补了先秦时期巴蜀地区漆器考古学文化研究的空白,具有重大意义。
修复完成的古蜀大漆床通体长2.55米、宽1.3米、高约1.8米。除了内侧,大漆床的其余部位都用朱、赭两色绘制了庄严、神秘的回首状龙纹以及蟠螭纹。巨大的体量和繁复的纹饰,显出墓主的尊贵地位。如今,这批漆器的修复亮相,成为观众了解古蜀上流社会生活方式和艺术审美的重要实物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