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壁画艺术植根于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优秀文明,繁盛于古代海陆丝绸之路的交流融合,是中国特色绘画文化的精粹。提到壁画,大众最熟悉的是敦煌壁画艺术。但实际上,丝绸之路上不止有敦煌,还有诸如克孜尔石窟壁画、高昌壁画等,这些绚丽多彩、丰富而宝贵的文化遗产对中国美术史研究有着重要的价值。然而这些经历了千年岁月洗礼的壁画艺术,由于分布零散,保护难度很大,其中一些濒临消亡。如何让更多人了解壁画艺术,实现对丝绸之路艺术资源的发掘,建构其在当代艺术史话语中的“文化互通”价值,成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院近年来实践的课题。日前,“丝路怀古——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院历年壁画临摹项目成果展”(以下简称“成果展”)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展出,151幅临摹壁画作品呈现出5年来,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院(以下简称“工笔画院”)对新疆吐鲁番、甘肃敦煌、新疆和田和焉耆等地区的壁画遗迹进行的整理性临摹成果。
5年时间,
151件作品记录洞窟壁画
“中国绘画传统,不仅有宋元以后的文人画传统,还有大量早期的唐宋以前的工笔画传统,特别是大量的壁画遗存。”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院名誉院长何家英认为,对古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壁画遗存多重关系的考察研究和临摹实践,是复原艺术史的最佳途径。
2016年,工笔画院围绕“一带一路”的学科规划,开展对古丝绸之路沿线相关地区壁画艺术资源的考察,走访了甘肃、新疆、四川等省份的10多个地区。2017年,工笔画院成功申报了2017年国家艺术基金“中国古代壁画摹制技法人才培养”项目,并于2018年启动“古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壁画临摹与推广项目”。
谈起招募专业壁画临摹人才的经过,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院院长张见至今记忆犹新。“当时计划招生40人,结果报名的人数达到800多位,原本想象中的选拔是相对简单的,但是从800人里选出40人反而变得很有难度。”张见说,最后确定的人选可谓是专业里的拔尖人才,一部分是美术学院里研究工笔画方向的研究生,一部分是在美术学院里从事壁画教学工作的老师,还有一部分是各个文博系统中从事壁画修复的人员。“可以说,‘中国古代壁画摹制技法人才培养’项目本身具有很高的专业门槛,这一项目在培养、提升学员的专业技法和艺术能力的同时,也为壁画的传承、修复和创作储备了人才。”
在对学员进行了针对性的培训和教学后,40人团队开始了为期数年的壁画临摹征程。2018年团队的主要考察临摹对象为龟兹地区的石窟壁画,临摹结束时也对焉耆和高昌地区的石窟壁画遗迹进行了考察,为后续临摹项目的推进做准备。2019年对新疆地区古高昌石窟群、甘肃境内敦煌莫高窟和张掖等地进行了临摹,2020年考察并临摹了新疆和田地区达玛沟佛寺遗址壁画、丹丹乌里克遗址壁画、北庭故城遗址壁画。
▲ 临《莫高窟3窟 千手观音》 250×250厘米 兰周尼玛 李皓
此次展出的临摹壁画作品,以文献展形式呈现,分为“丝路梵像”“丝路流金”“北国遗珍”三大部分。其中,“丝路梵像”展区作品以临摹新疆龟兹、高昌、于阗、焉耆等18个石窟遗址壁画为主;“丝路流金”展区主要展示了甘肃的石窟壁画摹作,原画大多来自敦煌莫高窟、永靖炳灵寺石窟、天水麦积山石窟;“北国遗珍”展区主要体现山西、陕西、内蒙古、河北等地的壁画遗存。
在张见看来,古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大量壁画遗存作为重要的实物资料,生动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俗、民族变迁、思想观念等文化现象,又是对相关历史文献的验证和补充。通过抢救性的临摹工作为国家的珍贵文物做了研究备份,同时也为史学界提供了图文资料。
此次展览受到来自专家学者、艺术爱好者以及普通观众的诸多关注,这令张见没有预料到。“对于很多人来说,未必有机会集中看到如此之多的古代壁画。希望通过壁画临摹项目的成果展示,串联起古丝绸之路上所有壁画的重要节点,让人们能够一站式欣赏传统文化的精华。”
“现状临摹”,
汲取古代艺术文化滋养
据策展团队介绍,此次展览完全遵照“现状临摹”的原则,临摹所用的材质大部分是就地取材,对于原作中有自然剥落的,临摹时也尽可能形成残破的质感,追求形似乃至神似。临摹壁画所用的颜料都是由天然矿物研磨而成的,保存时间比较长。为最大程度还原壁画现状,他们还在新疆本地寻找泥土、砾石、草等加入画面中。
在此次壁画临摹中,艺术家使用了古代画工在龟兹壁画绘制过程中采用的“凹凸法”,通过对排线疏密的组织、过渡达到了“身若出壁”的凹凸效果。还采用单面晕染法临摹壁画中人物的肌肉,以极细的墨线勾勒其衣纹,达到了“屈铁盘丝”的艺术效果,呈现出较为立体鲜明的人物。同时还使用了沥粉贴金等中国传统工艺还原壁画中人物饰品的色彩,增加立体感和画面感,并使用做旧工艺,使临摹壁画的颜色呈现出被时间侵蚀的样貌。此外,在表现方式上,参与临摹的艺术家采用了揭取法,能更好地表现原壁画的质感和真实状态。
工笔画院艺术研究部主任于量全程参与了壁画临摹项目,在长达一到两个月的临摹过程中,他深刻体会到这项工作的艰辛,同时他也感受到壁画临摹所具有的价值。“要去往的石窟交通不便、荒无人烟,条件非常艰苦,甚至要往返80多公里才能买到水。为了保证洞窟的门完好,每次进入洞窟前,我们要带上一天的干粮,扛着厚重的泥板走一段山路,在洞窟里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再扛着画好的泥板下来。”但是于量觉得这样辛苦的付出很值得,“近距离观察这些壁画,它们作为鲜活的样本,改变了我们对艺术、技法的固有认知,也引发出我们对于当代创作的思考。”
▲ 艺术家在石窟内比对壁画颜色
执行策展人之一韩茂远,同时也是此次壁画临摹项目参与者,他对展览中的每一幅作品内容的介绍都如数家珍。“在临摹过程中的种种困难,都让人更加体会到当时画师创作的不易,这让我们多了几分虔诚之心,临摹的过程也更像是一场面壁静心修行。”据他介绍,展览中展出的尺寸最大的作品——《莫高窟220窟 药师七佛》,是由12位艺术家前后花费了4个多月时间分工协作完成,其中每两位艺术家协作一块泥板。为了保证作品的完整性,每天临摹结束,艺术家要对6块泥板进行对板、微调,工作量极大。
▲ 艺术家在石窟内比对壁画颜色
工笔画院专职画家、本次项目的参与者王菽一形容自己在新疆和田进行壁画临摹的感受为“震撼”,在查阅了解考古报告、经历了漫长的实地考察之后看到现实中的壁画,“感受完全不一样。”王菽一说:“不经过田野考察、实地探访、史料查阅,很难真正理解壁画的含义。这是壁画临摹的三个步骤。我们的临摹不是进行表面性质的复制,而是要学术性、研究性地去临摹。”
从传统生发而来的当代性
很多慕名而来观展的专家学者对此次展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中国工笔画学会会长、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陈孟昕认为,无论是从历史学、考古学还是美术学角度,此次成果展都极具价值。古代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壁画是中国古代宝贵的文化遗产,不光为研究古代中西文化交流史留下了重要的参考,同时在当今的中国工笔画教学实践中,它们也是不可多得的模写素材。
实际上,壁画临摹的历史十分悠久,艺术家张大千在学画过程中就曾花费大量时间进行复原临摹。因此,张见将工笔画院开展的壁画临摹项目视为“张大千一般的机遇”。他认为,中国古代壁画艺术折射出中国早期工笔画的源流,其造型、构图、色彩以及历经沧桑的风骨,无不对当今工笔画的传承与发展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也为全面探索丝绸之路的文化艺术提供了新路径。他同时强调,“壁画临摹是向传统习得技法,获得文化的滋养,我们需要在学习继承传统的艺术审美精神的同时,赋予它当代性。”
这一从传统生发而来的当代性,如今正在影响着工笔画院的创作实践。近期创作完成的工笔画院国家主题性美术作品《欢乐春节》,就是以泥底做地仗,运用壁画的材料进行绘制,作品即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同时,张见发现,像韩茂远这样的年轻艺术家,已经潜移默化地将自己近几年对壁画临摹的感受,包括对创作材料的使用、艺术表现手法的理解,都放进自己的创作中了。这即是壁画临摹项目所实现的传统与当代的价值连接。
今年是壁画临摹项目开展的第六年,如今,项目不仅在逐渐扩大影响力,也形成了与国内各大壁画研究机构合作的良性循环。从2016年起,工笔画院陆续与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新疆龟兹研究院、内蒙古斯琴塔娜艺术博物馆开展学术合作。2018年,工笔画院受邀赴韩国首尔举办“丝路怀古——古龟兹壁画临摹特展”和研讨会,并与亚洲知名的壁画艺术学者共同交流丝绸之路壁画艺术,在国际层面上推广了丝路文化和中国传统壁画。目前项目仍在进行,据了解,今年夏季,艺术工作者团队将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吉木萨尔县北庭故城遗址开展临摹工作。
“此次成果展是我们学术活动的一个‘中点’。”谈及项目的发展规划,张见提出了更长远的设想,“我们希望推动项目不停地走向深入,去探访临摹‘一带一路’沿线乃至其他地区的壁画,甚至包括一些流失海外的壁画。希望通过临摹,形成与它同时期同一洞窟中现有壁画遗存的合璧对照、展览,从而展开学术研究层面上新的探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