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著名书法家、学者林鹏在故乡河北易县逝世,享年94岁。
林鹏生前历任中国书协理事、中国书协创作评审委员、山西省书协主席、山西省书协名誉主席等。擅大草,遒劲豪迈、气势磅礴,闻名于世。其读书治学,学养深醇,尤对先秦史、傅山书法有精深研究,著作数十部、近1500万字,影响深远。“林鹏先生为当代中国书法事业的繁荣发展、书法文化传承作出重要贡献,我们将永远铭记。”《中国书法》杂志刊文称。
从小八路到大学者
林鹏原名张德臣,后改林鹏,字翮凤。1928年2月生于河北易县南管头村,1941年参加革命,15岁成为“小八路”,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曾任解放军六十五军报社主编。1958年转业山西,1990年离休。
林鹏先生曾用一首小诗来讲述自己的传奇经历:“吊儿浪当小八路,自由散漫一书生。命中注定三不死,胡写乱画老来疯。”在另一首名为《回乡》的诗中,他写道:“书剑飘零四十年,归来依旧老山川。”
林鹏任过一些官职,却终生保持布衣之士本色。他行伍出身,自学不辍,又从训诂学家孙玄常学习文史,向古文字学家张颔问习文字,向王绍尊请教篆刻。这位提着脑袋干革命的小八路,后来成为大学者。所谓“三不死”,是指“我经过三个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没有被打死,困难时期没有被饿死,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没有被整死。”(林鹏《丹崖书论》)学者姚奠中为其题诗:“吊儿浪当损之损,自由散漫乃率真。书如其人实倜傥,得渔忘筌可通神。”
林鹏在原山西省政府东花园、后成为省政府干部宿舍居住了40多年,这处破旧的平房因林鹏的存在,而让东花园在太原古城增添不少名气。在林宅客厅的显眼处,挂有张颔的一幅墨迹:“东园之公,茂林有鹏。健于谈论,勤于著文。思维虎跃,笔底龙腾。唯吾高友,直谅多闻。”这是张颔对老友林鹏行止的概括。
林鹏天生豪爽,喜欢聊天,友朋众多。林宅常常高朋满座,大家随便扯些话题,主人也许就某一话题开讲,滔滔不绝,海阔天空,兴之所至,当行当止。作家张石山经常登门拜访,从闲谈中“颇多收获进益”。他说:“林先生的学术建树、思想结晶,多数皆在他的著作当中呈现。而他的谈话,则更为率性自由,咳珠唾玉,多有灼灼光芒,是对他的著述的补充或曰进一步发挥。”
▲ 仲殊《南柯子·十里青山远》(书法) 林鹏
大草得青主神髓
林鹏擅草书,尤其是连绵大草,开张恣肆,遒劲豪迈。在他看来,狂草笔墨狼藉,满纸云烟,大开大阖,痛快淋漓,是书法的最高境界。草书不可规矩绳墨,但也有艺术本身的要求,“必须是汉字(指书写的文字),必须前人这么写过(指字的结体),必须是自出机杼,必须对观者有冲击力、有新鲜感、有美感。”
一些论家称林鹏“得青主神髓”“当代傅青主”,也许是他受傅山的影响最大。《丹崖书论》是林鹏研究傅山的学术专著,书中不仅揭示出傅山的义士品格,更赞扬了他的坚贞气节,同时阐述了傅山艺术风格的来源、演变和主要特征。
作为研究傅山的专家,他对傅山的草书有着深刻的理解。傅山云:“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又云:“字亦何与人事,政复恐其带奴俗气,若得无奴俗习,乃可论风期日上耳,不唯字。”林鹏亦云:“尤其狂草,飘逸跌宕,特立孤行,有龙腾虎跃之妙,崩崖坠石之奇。因而它同其他书法艺术相比,最要见功夫,最见性情,最适合表现性格,最容易流露人的思想情绪,最能反映出作者的文化素养和艺术造诣。”
林鹏认为,狂草绝不是为名利的东西,它甚至也不是为欣赏而创造的。狂草在笔墨之间,挥洒之际,完全靠兴致、心情、性灵。他说:“对于这种(指傅山一类人)艺术家来说,钻研学问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不是为了教育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搞清问题,为了提高自己的水平和格调,提高自己的觉悟,使自己从孤陋寡闻、庸俗无聊以及各种低级趣味中解放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利己主义者,一切为了自己,一切为了使自己更加完善,一切为了使自己成为全面发展的真正的人。”
画家、作家许宏泉认为,林鹏的草书是近百年来继林散之之后的又一个新的境界,作为当今书法界少见的草书大家,林鹏的笔墨无疑给当代书法刻意制作、枯燥乏味的书写状态平添了几分天真浪漫的情怀。
“以仁为己任”思想者
林鹏不仅是名著海内的书法家,而且是嗜书如命的读书人,更是一位以仁为己任的思想者。其著述颇丰,出版有书法论著《丹崖书论》《〈丹枫阁记〉研究》,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学术随笔《东园公记》《蒙斋读书记》《平旦札》《蒙斋文录》等。
他勤于读书,善于思考。“这辈子,我没有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我想过轰轰烈烈的大问题。”其中,对于“大问题”的思考尤其体现于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一书。
1985年,林鹏写成6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咸阳宫》。知名编剧、评论家史航评价该书:“那是伟大的书,布衣之怒,圣贤之心,明写吕不韦,暗写中国历史童年时代的另一种发展可能:写士也许可以活下来,暴政也许可以不绵延。”
《咸阳宫》是作者林鹏集毕生知识储备写就的长篇小说。吕不韦作为故事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作者花费笔墨较多的主角。2000多年来,人们对他褒贬不一、争论不已。在书中,林鹏通过对吕不韦的思想性、生活态度、政治主张、待人处事等方面的细致刻画,表现了吕不韦作为有见地的思想家和有胆略的政治家的一面。为吕不韦及其《吕氏春秋》所代表着的中国古代士君子文化张目,可以看作是林鹏创作《咸阳宫》一书最根本的动机。
对于历史,林鹏有着敢于一家自言的勇气,持有以中华传统文化为根基本位而放眼世界的视野和立场。“自从有了皇帝以后(应从秦始皇算起),占统治地位的文化就是帝王文化。历史上的士文化就是抗争文化。特立独行之士总是受到迫害,这是必然的,也可以说是正常的。但是,薪火相传,士君子文化在曲折的道路上艰难地前进着。”在林鹏看来,吕不韦正是有高度觉悟的士君子。
学者降大任在《蒙斋读书记》序中说:“林先生的苦读是出了名的,他不可一日不读书,一日不读便自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他本来只是粗通文字而已,就是硬凭着这种‘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精神,攻关苦读做起了学问。人们称赞先生的书法好,而不知先生之精于书道从读书中来。”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研所副研究员张啸东在吉林大学古籍所读书时,与林鹏先生多有书信往还,请教学术问题。林鹏答疑所写的长札,多题于大小册页之上。张啸东说:“很多人把林鹏先生称作草书大家。其实,老先生更是一位朴实的学问家,他对传世先秦典籍,尤其是《吕氏春秋》的研究与诠释,更堪称专业级别。老人终其一生的深厚学养,乃困而知之者,他由研究傅山转而作草书,字里行间有读书人的含蓄内敛,又有艺术者的恣肆奔放,两者深度融合,协调统一,古贤云‘发愤以抒情’,移来以评先生,可谓的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