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
陕西人艺戏剧周在上海拉开帷幕,话剧《平凡的世界》率先登台。
2020年.7月
由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创排的秦腔《路遥的世界》首演,并于12月7日至8日进京演出,剧中以《平凡的世界》及其创作幕后为主要内容素材。
2019年.9月
由延安大学创排的原创话剧《路遥的世界》首演,其中有2/3的篇幅聚焦在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心路历程。
2019年.3月
由福建省歌舞剧院创排的民族歌剧《平凡的世界》在北京首演。该剧入选“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重点扶持剧目与滚动扶持剧目。
将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成舞台艺术作品,已经成为一种现象,正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所写的“伟大的生命,不论以何种形式,将会在宇宙间永存”,《平凡的世界》也以多种艺术形式永存。如何看待这种改编?又如何成功地改编?它们的改编能为舞台艺术作品带来哪些经验与启示?记者采访了以上4部剧目的创作者以及部分专家、学者。
路遥所建造的“灯塔效应”
“路遥所建构的文学灯塔,照亮了无数人前行的路,鼓舞亿万城乡青年投身改革开放。《平凡的世界》的影响巨大,改编成舞台艺术具有天然的优势、广大的受众群。” 谈及《平凡的世界》为何频繁改编,延安大学文学院教授、路遥研究专家厚夫如此向记者表示。延安大学创排的话剧《路遥的世界》正是根据厚夫的《路遥传》改编而成。厚夫与路遥是延川中学的校友,又在路遥的母校延安大学文学院任教,而且厚夫这份工作也是在路遥的推荐下获得的,对于厚夫来说,为路遥立传是他生命的自觉。
实际上,陕西文艺工作者已将展现路遥及其代表作品看作“义不容辞的责任”。
“小说《平凡的世界》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将这部巨作搬上话剧舞台,一直以来就是我们陕西文艺工作者的心愿。”陕西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李宣表示,2016年至2018年,在陕西省委宣传部、原陕西省文化厅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下,陕西演艺集团、陕西人艺树立了“把话剧《平凡的世界》打造成有筋骨、有道德、有深度、有情怀的精品佳作,为陕西文化发展再筑新辉煌”的目标。
▲ 陕西戏曲研究院秦腔《路遥的世界》
“路遥的创作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而展开,走进新时代,路遥所建造的文学灯塔依然熠熠生辉。以陕西地方戏曲秦腔来诠释路遥独具优势,更加贴近其内心和精神气质。”陕西戏曲研究院党委书记、院长李梅说。由该院创作演出的秦腔《路遥的世界》注重秦腔艺术的独特性,叙事手法的空灵、陕北元素的融入、乐队的雄浑精致,延展了秦腔剧种的特色和剧院的艺术风格。
小说《平凡的世界》不仅是陕西文学的一座高峰,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座高峰,被习近平总书记誉为“既写出了一代青年的中国梦,也是影响了几代青年的励志书”,是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陕西地处西北,而处在祖国东南的福建省艺术院团也从2018年启动创排《平凡的世界》,印证了文学经典的跨时代、跨地域的巨大传播力和影响力。
“力求奉献一台具有强烈的文学积淀,同时代表当代中国舞台艺术成就的作品。不仅在艺术性上感染观众,同时在实现中国梦伟大目标的大方向下,对当下中国的奋斗者尤其是青年人而言,体现出灯塔效应。”作为歌剧《平凡的世界》出品方,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与福建省歌舞剧院对该剧有着极高的期待与要求。
据厚夫透露,“西藏一家艺术院团也在筹备将路遥《平凡的世界》搬上舞台。”
以致敬的精神改编
被称为“高峰”“高原”的好作品,一定是从生活厚重的思考和生动的人物形象中起步。《平凡的世界》的影响力来自于路遥长期“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精神。撰写这3部6卷百万字的长篇巨著,路遥仅准备工作就断断续续地用了3年时间。他多次重返陕北故乡,深入工矿、企业、学校、集镇等地,进行生活的“重新到位”,加深对农村、城镇变革的感性体验。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路遥的精神既激励着这些创作者,也指导着他们如何改编。
▲ 陕西人艺话剧《平凡的世界》
“我希望自己能通过对路遥的崇敬和探究,完成一次和路遥的心灵对话。”话剧《平凡的世界》编剧孟冰表示。据李宣介绍,为了排好此剧,话剧《平凡的世界》剧组四下清涧、延川等地体验生活,与乡亲同吃、同住、同劳动,向当地村民学习陕北生活习俗,深入汲取创作营养,认真揣摩并深入学习,尽全力融入角色。在创排及打磨提升的过程中,话剧《平凡的世界》先后召开了11次专家研讨会。主创人员结合各界意见,七易其稿,9次提升,将“百锻千炼”的精神融于创作之中,就是要着力创造具有精神高度、文化内涵、艺术价值的,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
▲ 福建省歌舞剧院民族歌剧《平凡的世界》
“吃苦”同样是创作民族歌剧《平凡的世界》的必修课。2018年3月至4月,导演钟浩与作曲家臧云飞等率主创多次赴陕西采风,深入当年路遥生活过的县城,到当地煤矿、村民中体验生活。
“我演贺秀莲这个角色,在剧中有较多劳动和生活场面的戏剧安排,如拉车、搬砖等,舞台上的砖是泡沫的,加上没有太多的生活体验,我花了大量时间补拉车、搬砖的课。”歌剧中贺秀莲的扮演者罗敏将角色投射到母亲那代吃苦耐劳,纯朴善良,有极强的奉献精神的劳动女性身上,共情体悟。
罗敏的“搬砖”生活是歌剧中许多演员经历的缩影。剧中主要角色孙少平、孙少安的扮演者张英席、王鹤翔等在极短的时间里,下足了苦功夫。他们的艺术水准、职业精神仿佛让人们看到《平凡的世界》中青年的风采。
如何让文学的经典变成舞台艺术的精品?受访者普遍认为一个基本前提就是尊重原著精神。
“改编名著难点在于如果改编不到位,往往易于浅薄而失之于流俗。”正如中国音乐剧协会副会长、秘书长、中国歌剧研究会理事王道诚所言,《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深入人心、影响亿万读者的著作,将这样一部场景、情节、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长篇小说搬到歌剧舞台,且被广大观众接受,其困难与挑战不言而喻。
“在文学经典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学生。” 歌剧《平凡的世界》导演钟浩认为,改编经典名著要把作品本来的文学价值与精神气质表达出来,而不是改编者自己对世界的态度。但在表达方式上,可以运用今天的舞台语言,用歌剧语汇展现出来。
秦腔《路遥的世界》编剧谢迎春介绍,自2012年开始创作,除了反复阅读原著外,她查阅了所有能查到的资料,作了几大本笔记。然而,面对伟大作家、伟大作品,一时不知道如何下笔。后来她北上延安,走进路遥陵园,面对路遥塑像似乎聆听到了路遥的心声——《平凡的世界》要全景式反映改革开放初的10年间城乡生活的巨大变迁,路遥为之呕心沥血直至献出生命,进而确立该剧的主题:“当代夸父,烛照文坛。燃烧生命,讴歌莽原。人生短暂光辉映,平凡世界显不凡。”
为经典赋予新的力量
改编也是再创造的过程,将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为话剧、歌剧、戏曲等不同样式的舞台艺术作品,创作者面临着不同的难题,也留下丰硕的宝贵经验。
话剧《平凡的世界》将原著110万字的文学作品经过主创人员的二度创作,浓缩成了165分钟的舞台艺术语言,在保留原作核心精神的前提下,融入了对当今时代精神和社会情感的理解,原著中大时代里小人物的奋斗以浪漫的现实主义方式呈现出来。孟冰表示,在研究《平凡的世界》的时候,想到的是强调跟今天的观众产生交流。“总而言之,在这些人物情感当中,我们更多记载了年轻人在跟随着这个时代,当他个人命运发生重大变化或者选择的时候,首先在爱情问题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同时这个选择最终是接地气的,可以带给他们人生的收获,这个收获可能似黄金一般。”孟冰说。
陕西人艺与北京运营商签订了全国巡演200场协议,可谓达到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的“双效统一”。
“在平凡的世界里,在平凡的土地上,我们要放射出光芒,放射出那不平凡的光芒。”民族歌剧《平凡的世界》的开场合唱,就是该剧3年前主创团队共同的思考:“要挖掘平凡中怎样的不平凡”。
经过对文学作品与歌剧艺术形式特色的分析与融合,主创团队决定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尽量不过多渲染凝重的氛围,而将作品中面对苦难生活中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与精神内核呈现在当代观众面前。原著中路遥有大量的心理描写,这恰恰与歌剧艺术特色与创作重点相契合。编剧杨硕在不改变小说原意的基础上,尽量简化作品叙事性,增强情感的宣泄。充分运用歌剧的创作,以咏叹调为主、宣叙调为辅,将人物心理情感的外化充分表达。将小说原有的叙事结构转变到情感逻辑的戏剧化,把小说中以人物外部冲突为主线的叙事方式,转变为由人物的情感逻辑为线索。剧中主要角色通过合唱在多时空里交错呈现,利用不同空间的人物对唱和重唱,让音乐的功能性与舞台空间的多样性相结合。“人物关系与情感纠结比较适合重唱、轮唱等合唱手法表达,极具听觉的冲击力,这也是文本确立时最重要的设计。”钟浩说。
为了充分呈现浓郁的地域特色,福建省歌舞剧院在该剧创排中放弃了以往歌剧中常用的交响乐伴奏,选择了民乐伴奏,使音乐色彩上地域风格更加浓郁,更乡土、纯粹,有代入感。该剧执行导演邓璐表示:“歌剧《平凡的世界》成功就在于我们用现实的生活映照了剧中的人物、情节和历史背景,用极具风格的歌唱段落和音乐旋律,将每个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矛盾、情节、生活环境与观众产生了一个极致的共鸣,让这些鲜活朴实的人物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而秦腔《路遥的世界》力求情节环环相扣,情感起伏跌宕,提炼升华戏剧主题。剧中为更好地揭示路遥的文学生活、精神生活,多处设置了路遥和其作品人物的对话:《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和田晓霞读《白轮船》的情景,表达了路遥“我爱这生我养我的黄土地”的感情,同时,在与孙少平、田晓霞的对话中,表达了路遥关注城乡二元化,希望更多的青年像孙少平一样走出农村的创作思想。
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崔伟认为,秦腔《路遥的世界》独具艺术匠心,不仅展现路遥和他生活中人的关系,还展现了路遥和他作品中的生活关系。“这个戏重要的看点是把路遥的精神境界和追求搭建得非常充实。不是在舞台上把文学内容表演一遍,而是将文学的核和内质燃烧起来,产生出秦腔丰富感染力、地域的文化特色。”
▲ 延安大学话剧《路遥的世界》
相较于其他3个剧目,延安大学原创话剧《路遥的世界》更多着眼于校园文化建设,以路遥的精神教育学生,剧中所有角色由延安大学师生扮演。目前此剧已被列入该校新生的入学“必修课”,2020年完成了在陕西省9个高校的巡演。“这一部由延安大学师生参与表演的话剧精品,以美育人,推出了校园文化精品和实践教学品牌,排演这一剧目并作为保留剧目在校内长期演出,必将促使青年学子传承并弘扬路遥精神。” 路遥研究会副会长袁广斌说。
文学经典与舞台艺术再创造
——从路遥的小说改编说起
何玉人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写道“伟大的生命,不论以何种形式,将会在宇宙间永存。”的确如此,“美丽的花朵凋谢了也是美丽的,是的,美丽的花朵永不凋谢,那花依然在心头开放。” 那一年路遥和我分别从延安大学和西北大学毕业来到了同一个单位,从此成为同事,办公地在原高桂滋公馆,我住前院,他住后院。几个年轻人经常一起串门谝闲传,后来因为单位变动,但还在一个院子办公。路遥的《人生》是在陕北榆林完成的,那次我到榆林出差,见到路遥,他把刚刚写完的书稿拿给我看,厚厚的一沓,用针线认真地钉起来,当他递到我手里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是第一个看到完整书稿的人”,我心里一阵快慰,这话一直记到现在。路遥离开这个世界快30年了,我会常常想起他。这不仅是因为他艰难的人生,更在于他为我们留下了《人生》,留下了《平凡的世界》,留下了一个历史时代生活的真实写照,留下了生活在那个时期栩栩如生的众多人物形象,留下了面对苦难不懈奋斗的民族精神。
孙少安、孙少平、田晓霞、润叶身上,我们既可以看到社会大背景下青年人的生存、生活和生命轨迹,同时也反映出那个时代普通人精神层面的自尊、自强与奋斗的生存状态。有苦难、有艰辛、有自信、有拼搏是《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给我们留下的珍贵精神财富,是乡土中国的真实历史写照。这部上、中、下3册10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内容丰富,情节生动,人物鲜活,为舞台剧创作提供了很好的题材来源。
近年来,以有影响的文学作品改编成舞台剧似乎形成了一种创作现象,例如,根据作家阿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同名川剧《尘埃落定》,倾力演绎了作品内容和民族风情。又如,根据作家毕飞宇的小说改编的同名京剧《青衣》,以“戏痴”筱燕秋的艺术追求为线索,将她与月宫中的嫦娥、舞台上光彩照人的青衣融为一体,塑造了从一而终、回归初心的女性形象。另外还有根据凌力同名小说改编的古装历史剧《少年天子》等等,都获得了观众的喜爱和业界的肯定。
在中国戏剧史上,以古典名著或者以小说改编成舞台剧演出,这是中国戏曲重要的题材来源之一。元杂剧和明清传奇中的很多作品都是根据唐传奇和诸宫调改编而来的,像古典名剧《西厢记》《浣纱记》《霍小玉传》等等。这是中国戏剧或者说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当代经典作品的改编,从小说到戏剧继承了这一文脉,是值得肯定的。从文本的意义上讲小说和戏剧都是文学的,但两者的美学特征是完全不同的,它们各自都有自身的艺术规律。所以,从平面的、可读的小说到立体的、可表演的舞台艺术,其实是一个重新创作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要遵循这样几个艺术原则:首先,在改编的过程中首先要尊重原著,忠实地反映原著的思想内容,无论改编者抽取原作中任何故事情节和人物进行创作,也无论在创作中如何结构和虚构,尊重原作是基本原则。其次,在从小说文本到戏剧文本的处理上,要重新结构,使之成为符合戏剧形式的、可供舞台演出的“场上之曲”。比如情节的紧凑,关目的起承转合,矛盾冲突的集中强烈,人物塑造的动作性、行动性等。总之,从小说到戏剧按照舞台艺术的规律处理,完全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
从小说到戏剧的创作过程中要避免出现不该出现的问题。比如,小说是以叙述为特征的文学载体,娓娓道来,插叙插议,可以大篇幅地描写、抒情。小说只是给戏剧改编提供了题材、人物、故事情节和风土人情等内容,从小说到戏剧怎么把握完全是一个全新的过程。在戏剧创作中太多的叙述容易使作品散、不集中。另外,从长度上来讲,小说可以结构是很长的长篇,它是供独立的个体自行观赏的,没有时间限制,可以重复阅读。而戏剧是观众的艺术,是演给群体共同观赏的,它不像小说定稿就完成创作,而戏剧每一次演出都是新的展现,特别是还要在两个多小时的有限时空中,完成一个跌宕起伏、环环相扣、激动人心的完整作品,从一定意义上讲戏剧更集中、更强烈。所以,从小说到戏剧要避免面面俱到,要舍弃庞杂、集中精华。再就是,小说与戏剧各自都有自己的审美特征,小说只是给戏剧提供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说提供了文学的基础,从小说到戏剧,还要按照戏剧艺术的规律去创作,如果是戏曲作品,人物要有行当,表演要有程式,舞台处理要有节奏,还要写唱词和韵白等等。总之,经典名著的改编,从小说到戏剧都需要重新加工、创造的。陕西人民艺术剧院、福建省歌舞剧院等院团对《平凡的世界》的创作演出,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创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