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文旅中国客户端 作者:张婷
动感时尚的舞姿、灿烂自信的笑容,一个个帅得让人激动,如果不是主持人介绍,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一群有听力障碍或无法说话的孩子。10月26日晚,在第八届中国(郑州)国际街舞大赛颁奖盛典的舞台上,河南省郑州市盲聋哑学校老师和孩子们炫酷的街舞表演令现场观众起立致敬,鼓掌欢呼。大赛结束后,数名街舞人和孩子们对文旅中国客户端记者说出了他们的动人故事——
“特殊儿童当然能跳街舞!”
讲述人:海洋
CHUC河南街舞联盟副主任
2018年,我第一次走进郑州市盲聋哑学校。眼前,有孩子扶着栏杆正往学校里进,有孩子打着手语跟老师交流,还有几个孩子一只手搭着一个肩一起摸着去厕所……踏进这所学校前,我从没想过,竟有这么多特殊儿童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稚气的小脸,我的心里有些难过。我能做点什么?我想,街舞能否给他们带来快乐呢?
我跟校方联系,表达了给孩子们上街舞课的想法。校方一开始很犹豫,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我给孩子们上一堂课。没想到这些孩子喜欢街舞。那堂课爆满了,想看街舞的孩子太多了,一间教室都挤不下。2018年,街舞社团在学校开课,一直到现在。
那时候,学校没有专门的舞蹈教室。我拿着手提音响,带着几十个孩子在操场上上课。课程每周一次,一节一个半小时,校方派了两位助教老师配合协助。
这些孩子的年龄在14岁到18岁之间。可能因为听不见或说不出话,他们的注意力十分集中。这种专注度用我们常用的“认真”一词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我做舞蹈示范,他们会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仿佛长在我身上。一开始,我对孩子们这种极度的集体注视有些不习惯,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助教老师跟我解释,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学习的。他们必须仔细观察我,不放过我的任何动作甚至微表情,才能掌握我教的舞蹈。上了几节课,我发现这些孩子非常聪明,学习能力很强,抖肩、震颤等不少动作,很快就学会了。
一个一个动作比较好教,让孩子们跳齐舞就比较难了。比如,我教一个动作,喊“一二三四,一起跳”,普通的孩子一下子就能做到。但这些孩子有的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有的甚至一点儿都听不到,经常是各做各的,舞得七零八落。这个难题曾让我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办。慢慢我发现,虽然我和孩子们之间的“对话”难度系数高,但他们彼此之间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比如,我讲一个齐舞的动作,只要有一个孩子懂了,由他传达给其他孩子就容易得多。于是我让孩子们分成小组练习,这样一来孩子们学起来轻松多了。
最难的是音乐节奏。音乐是舞蹈的灵魂,可让这些孩子听音乐踩点跳是完全不行的。有时我会无意间忘记他们有听力障碍,情不自禁地喊节奏:“动次打次,强弱次强弱。”他们会停下来,意思是没搞明白。我就得改成做手势或拍手。我拍得慢,舞蹈节奏就慢,拍得快舞蹈节奏就快。这样上课,孩子们和我都是非常辛苦的。可他们是真的喜欢街舞,每次去上课,我远远看见他们在操场上练习,一遍又一遍,笑声满天飞。我就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好好教!
孩子们的快乐,校方领导都看在眼里。今年9月,学校修建了专门的街舞教室,孩子们和我都高兴坏了。教室里有舞蹈地板、墙镜、黑板等许多教学工具,其中,鼓对解决节奏问题起到了关键作用。现在上课,我会拿一面大鼓放在地上,敲鼓地面会有共振,孩子们能从脚上感觉到震动。如果是强拍,我就用力敲鼓面,是弱拍我就敲鼓边,比之前靠喊或拍手的效果强多了。
就这样,经过两年的磨合,孩子们和我之间有了默契,他们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现在会用手语跟我开玩笑了。“老师你今天好帅,哈哈。”“老师你这段跳得太棒了,是大明星了。”他们特别喜欢拍照,用街舞的手势摆造型,让我夸他们酷。
从2005年到现在,我跳街舞已有15年了。回想我刚开始跳街舞时,家长根本不支持,为了跳舞,什么招我都使过,甚至是满地打滚……那时候也没地方学,只能去网吧,从网上找到喜欢的动作,录下来,然后跑到广场对着录像学。
那时候是孤独的,感觉根本没人需要我,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坚持在跳街舞,心里其实一直有失落感。现在不一样了,这些孩子很需要我。每次下课,他们一个个主动跑过来对我行礼,他们的微笑让我的心里特别暖。
令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他听说学校开了街舞课,摸过来找我,磕磕巴巴地说:“老师,我也想学。”我告诉他,现在学校暂时不对看不见的孩子开这门课。我话没说完,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抱着我的胳膊说:“老师请你想想办法,我真的很想学街舞……”那一刻,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这促使着我继续寻找更好的教学方法,我愿意为这些孩子的快乐而努力,我想,这就是街舞文化里所说的“大爱”——peace and love的真谛。
“成为舞者是我的一个梦想”
受访人:赵同学
郑州市盲聋哑学校学生
能和同学们一起上舞台跳舞,我太高兴了。这次和我们一起跳舞的,还有专业的街舞舞者,我知道这些哥哥们,我都用手机查过他们的信息。这是我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那么多观众鼓掌,爸爸妈妈也在视频里看到了我。回到学校以后,我把表演的视频给同学朋友看,他们看了以后都很羡慕,说他们也想学。
我学街舞只有一年多时间。在老师来学校之前,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别人跳舞,觉得他们很耀眼,自己却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因为我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老师刚来教我们的时候,我看见他经常张嘴说话,然后有些着急地给我们比划。我会读一些唇语,但是街舞、音乐方面的知识之前很少接触,一开始看不懂他在说什么。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助教老师的手语帮助下渐渐克服了沟通障碍。海洋老师特别耐心,会用一些特别的技巧跟我们沟通,比如他会用鼓演示节奏,我虽然听不见,但能感受到鼓的震动,就掌握了“节奏感”。
一个街舞动作要做到位,就必须大量重复练习。每次上课前,我会提前20分钟到教室,先自己练。下课后,我还会看《这就是街舞》节目里的舞蹈,对着学。
现在我学了街舞,希望以后能成为一名街舞舞者。这算是我的一个梦想。
“藏乡孩子觉得跳街舞特别帅”
讲述人:吕浩渤
CHUC甘肃街舞联盟常务副主任
我们开展的“街舞进藏乡”公益活动已经走进了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合作市藏族小学、碌曲县郎木赛赤寺院希望小学、卓尼县藏族中学等7所学校。把甘南藏族自治州所有县都走一遍,去当地的学校教街舞课,把街舞送到孩子们身边,是我们甘肃街舞联盟定下的5年目标。
吕浩渤教孩子们街舞手势,意为“peace and love”。
深入藏乡小学教街舞并不容易,首先要面对道路问题。甘南州没有铁路,去县城也没有高速路,我们只能坐汽车颠簸上路。最惊险的一次要数去舟曲县。这个县群山环绕,经常发生泥石流。去年,34岁的藏族扶贫干部——舟曲县扶贫办副主任张小娟就是在这里牺牲的。那次她带着4名记者下乡开展工作,在返回县城途中,车辆不慎坠入白龙江。她和4名记者全部遇难。
我们去舟曲县藏族中学,只有一条路,就是张小娟当时走的那条路,山路崎岖不平、弯道多,越往里走越窄。坐在大巴上,我们感觉汽车半个轮子很多时候似乎吊在悬崖外面。每次转弯,听到汽车轮胎咯噔咯噔响,我的心就咯噔咯噔跳。不过,到了学校后,看到孩子们黑红的脸蛋笑开了花,这些惊险马上就抛诸脑后了。
前不久,我们去了玛曲县第二寄宿制藏族小学。这是全校学生头一次接触街舞,大家都想看,授课只能在操场上进行。可那天偏偏下起了雨,街舞教学被迫中断了两次,但没有孩子肯离开。我们全心全意地教,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学。跳着跳着,他们居然还能跟着老师用不流利的汉语喊出舞蹈节奏了。后来,大家完全沉浸在舞蹈的快乐中,下雨什么的,谁都不管了。
街舞课结束后,有两个藏族小学生挤到我跟前说想抱抱老师。后来,越来越多的孩子围住我们,真是拉住手、抱着腿,不让走。所有老师脸上都湿乎乎的,雨水和眼泪一起流淌。
我们的车子开动以后,没想到孩子们会追着车跑,一只只小手在雨中挥舞。还有一个孩子横穿学校的花园追过来,由于跑得太快,一下子扑倒在草地里。还没等我担心他摔疼了没,只见他迅速爬起来,接着追,脸上、校服上都是泥呀!
怕孩子们这样跑会出危险,我们赶紧让司机停车。我下车,劝孩子们不要跑了,别送了。孩子们纷纷点头答应。可等我转身上车,他们又开始追着车跑。我只能再次下车劝他们。就这样上上下下三四回。最后实在没法了,我下车后让大巴先走,自己站在原地,拦住在雨中奔跑的孩子们。我假装跟孩子们生气,责怪他们说话不算数。孩子们不好意思地低头,嘿嘿笑着,然后又一窝蜂地簇拥到我身边,嚷嚷着要照一张合影……
每一次进藏乡教街舞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精神洗礼。甘南州里的学校,几乎全是藏校,学生大多说藏语。如今,甘南州脱贫了,孩子们能吃饱饭,有好衣服穿,在漂亮的学校教室里上课,可以说物质生活有了基本的保障,但孩子们在精神食粮的需求层面还是特别饥渴的。
孩子们开心地围在街舞老师身边,教老师教说藏语。
看见大山外来的街舞老师,藏乡的小学生们并没有陌生感。比如,第一次见面,如果你想让城里的孩子上来跳一段,他们大多会表现出害羞,往后缩,还会担心自己表演得好不好。而藏乡的小孩子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他们奔放、单纯、孩子气。比如,在合作市藏族小学,孩子们看见我们,特别热情,上来就为我们表演藏族舞锅庄,边跳边咯咯笑,才不管你是大人嘴里说的“上边”来的老师。
上中学以后,孩子就有些变化了,他们不会很快信任一个人、接受一种艺术。这几个老师到底有实力吗?跳得咋样?这是我从中学孩子们的眼睛里读到的话。为证明实力,不论到哪个学校,我们每位街舞老师都会拿出绝活儿秀一段。一开始,许多孩子只是抱着胳膊看,后来都坐不住了,眼睛里充满倾慕。正式上课的时候,他们就会围上来主动问,刚才那个动作怎么做、如何跳,画风一下子就变了。
我跳街舞已经21年了。看着街舞人一步步成长蜕变,从街边公园跳到了专业舞台上,从“看着不像好人”跳成了共青团干部,如今,街舞人得到了社会的认可。那么,被认可以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靠人们的认可挣更多钱吗?这并不是我们跳街舞的初衷。街舞人有一颗公益的心,我们想为社会做更多有益的事情。
“我们舍不得老师离开”
讲述人:旦正草
玛曲县第二寄宿制藏族小学四年级学生
以前只能在电视或手机上看别人跳街舞的视频,觉得特别帅,能现场学习街舞非常开心。老师们一直鼓励我们跳舞,还把街舞编成游戏,让我们学起来更容易。谢谢老师们一遍一遍耐心教我们跳舞。
老师们送给我们的书包和文具,我们一直在用。老师们不在的时候,我们会坚持练习,希望老师们快些再来看我们。一定要来。
“街舞人当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讲述人:夏锐
全国青联常委、中国舞协街舞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兼秘书长
中国街舞委员会7年前成立时,我还是青涩少年。我喜欢街舞,想做一个专注于培养街舞高级人才的专业组织。我到各地去调研街舞的发展现状,发现跳街舞的群体非常庞大,大家对街舞充满热情,但一直活在许多人的偏见中。于是我决心把大家团结起来,捍卫中国街舞人的尊严。
在中国舞蹈家协会的指导下,中国舞协街舞委员会全国街舞联盟于2013年成立了。怎么才能赢得他人的瞩目、尊重和理解?那就是做出贡献。如果没有贡献,说实话,你的头转得再厉害、腿踢得再高,也只是圈子里的人欣赏。
经过不断努力,这几年街舞联盟扎扎实实做了很多事。比如,今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以实际行动驰援战疫一线、捐款捐物,开展线下志愿者服务活动;做好街舞创作,街舞作品《黄河》获得了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奖;街舞教师下基层,深入农村开展支教。今年,我们还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了一个面向贫困地区青少年的公益项目——“舞动希望”。据不完全统计,接近800名希望小学的学生参与拍摄录制。
2020年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战脱贫攻坚之年,贫困是长期困扰人类的一大难题,战胜贫困是中华民族的千年夙愿。要知道,街舞群体里男性居多,街舞人当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要扛起重任、冲锋在前,为打赢脱贫攻坚战贡献青春力量。
记者手记
街舞诞生于国外,落地中国的过程中,有着不少艰辛与迷茫。跳街舞的年轻人曾被打上“社会青年”等标签,职业化道路上的种种困难,考验着每一位年轻的舞者。如今,街舞已在中国生根。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国街舞从业人员已超300万,辐射人群近千万,大部分是青少年。相关从业者每年组织文化交流、专业赛事等活动近万场。
2018年起,在中国舞蹈家协会和共青团中央社会联络部的指导支持下,全国街舞联盟启动了“新时代·艺起来”全国街舞联盟公益课堂活动。两年时间,共发展街舞公益教师1146位,覆盖28省275个城市和地区的413家街舞机构,2654名街舞志愿者教师参与其中,20多万名青少年从中获益。现在,随着全国复工复学,公益课堂也恢复开展,街舞老师们又走进了农村和学校,和孩子们舞在了一起。
通过不懈努力,街舞人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尊重。随着行业的发展,街舞人自觉身上的责任也更重了。作为脱贫攻坚的重要内容,文化扶贫同样是时代的重要落笔。主动走进贫困山区、扶助特殊儿童的公益行动,显示出新时代年轻人特别是街舞人的情怀、担当和独特价值,为他们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