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文旅中国客户端 作者: 李雪
驱车70多公里,昆明市合唱学会会长左伟从昆明赶到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给崇德小学彝苗童声合唱团的孩子们上课。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左伟太久没见到孩子们了。5月13日,他终于再次来到了崇德小学。看到左伟,有孩子跑上前,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有的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左伟摸摸他们吃得胖胖的小脸蛋儿,听他们叽叽喳喳说了一筐话。
从这天开始,左伟恢复了每周一次的音乐帮扶教学。
退出合唱团?我不同意
时光回到2015年,崇德小学彝苗童声合唱团建起来了。这所小学坐落在云南秀屏山下,600多名学生来自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的屏山、崇德、翠华等乡镇,80%以上是彝族、苗族,大部分家庭为建档立卡贫困户。
地处多民族地区,这些孩子从小就喜欢音乐、舞蹈。然而,这里缺乏专职音乐老师,只能聘请当地民间艺人给孩子们上音乐课,也没有专门的音乐教室和舞台。孩子连“do re mi fa sol”都不会,也不会看简谱。
下乡的路很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后,坑坑洼洼的,车开过去泥巴溅起来,有时能把挡风玻璃糊上,这时候就得下车用水冲一冲,然后继续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左伟开始了音乐帮扶教学。
刚见面时,孩子们很害羞,让人看不到他们的眼睛。看到老师走来,他们会害羞得躲开。
左伟要从基本的发声、识谱教起。合唱需要反反复复的大量练习,有的孩子没耐性,懒散、松懈、敷衍常有。为端正孩子们的学习态度,左伟没少操心,一度也曾被气得想摔下谱子走人。结果孩子们又舍不得他走,有的跑上来哭着抱住他说:“左老师,你别走,我们好好学。”
音乐知识的教学还不是最大的难点。教学过程中,常有孩子要退团。崇德小学校长骆礼文也是合唱班的老师,他说出了其中的原因之一:“音乐班的学生和老师要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孩子们和其他学生要完成一样的学习任务,被排练占去的课,得利用假期、周末、课余时间补回来。在有些孩子看来,其他孩子在玩的时候,他们还在学习。”
其实,不光是孩子觉得学音乐费时耗力,一些家长也不明白:合唱、音乐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小花”王燕花是最初想要放弃唱歌的孩子之一。其实“小花”喜欢唱歌,嗓音条件很不错。她要退团,左伟一问,说是家庭原因:她要帮家里照看弟弟,以便父母腾出时间下地收烤烟。
听到这个理由,左伟觉得非常遗憾。跟学校老师几经商量之后决定通过家访的形式,做做“小花”父母的工作。由于孩子们大都分散地住在不同村子,老师们走了几十里山路,见到了“小花”的父母。
“得指着她看小弟弟,要不然烤烟收不上来,没收入,一家日子怎么过?”
“没收入,她学也上不了。”
“参加合唱团不会影响学习吗?”……
面对“小花”父母的一连串问题和理由,老师们苦口婆心地劝导。一方面让大人知道,以“小花”的天赋和嗓音条件,退团可惜了,一方面把合唱给孩子的成长和学习带来的好处给讲明白,间或还就解决“小花”家里的实际困难帮忙出主意。持续拉锯下,家长终于同意“试一试,先不退团”。
渐渐地,“小花”和孩子们学会了识五线谱与分声部合声。
左伟的执着和努力则引来合唱界的一连串志愿接力。90岁高龄的女指挥家郑小瑛来了,“合唱妈妈”吴灵芬等合唱界名家也来了。
合唱团的水平突飞猛进。2018年,这群大山深处走来的孩子穿上本民族的服饰,参加了在贵州举办的第九届中国少年儿童合唱节。台下质朴羞涩的山里娃,台上的表现令人惊叹,演唱民族歌曲时尤为动人。同年,在北京举行的第十四届中国国际合唱节比赛中,崇德小学合唱团一举摘得“少年组A级合唱团”桂冠。
家长看待合唱团的态度,随之发生了大转折。好多家长惊喜地发现了孩子的改变:原来羞涩怕见人的孩子开始兴奋地分享在城市里见到的新事物,说话不再怯生生地了;学习成绩的进步很大,2019-2020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合唱团2团所在班级的平均成绩是镇上第一……
现在,偶尔还有孩子因为畏难想退出合唱团,结果孩子的母亲隔天就找到学校,希望孩子继续留在团里,理由很简单:学校为合唱班配备了高水平又负责的老师,孩子不仅能长见识、提成绩,学习氛围也是最好的。
2019年初,在市、县相关部门支持下,中国合唱协会常务理事刘晓耕,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词作家刘建全、左伟等指导,大型童声情景合唱《沽若当——阳光下成长》应运而生。
“‘沽若当’是苗语‘我们长大了’的意思,孩子们想通过歌声表达在关爱中成长、追求人生理想的信念。”禄劝县屏山中心学校校长孙存邦说。
因为在全国各地接触过不少童声合唱团,见面前,刘建全对崇德小学合唱团的水平并未抱太大期待。可真的走进禄劝,一听孩子们张口唱歌,他的心都化了。“他们五线谱视唱的水平接近甚至超过部分音乐专业本科生的水平,合声处理得非常好,一双小手很快能将复杂的五线谱转化成简谱。我写过那么多节目,能让我心头温热、鼻尖常酸的就是这群孩子。他们从大山带出来的稚嫩而又流淌着艺术修养的歌声,让我泪流满面,心萌敬意。”
童声情景合唱项目建组后,主创团队前往合唱团学生家中采风,收集创作素材故事。一个个情景大家记忆犹新:
有个小姑娘家是花农,分别时她跑进花棚采了束鲜花送给老师。
有个小男孩帮家里装修房子,走访结束后,他又操起工具帮爸爸和水泥。
一个孩子喜欢粘着刘建全,用止咳糖浆药瓶做了个小蜡烛送他,刘建全感动得放在贴身衣兜里。
走访时,村民的接待、龙家的小饭桌,成了刘建全和主创团队抹不去的记忆。“龙家的小饭桌就支在高原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鸡肉、牛肉、羊肉、排骨,还有小班长刚和爸爸一起摘回的荷兰豆摆满了桌子。我端起饭碗,雪白的米粒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刘建全在日记中写道。
揣着满满感动,情景合唱的内容丰满起来。《月芽》《二小时的路》《小鸟又唱了》《支教老师进乡来》等12首风格迥异的歌曲创作出来了。
《二小时的路》唱的是孩子们当时上学“出门晨光暖冷脸,回来夜雨湿衣裤”的经历。
“我三年级时还是走两小时的路上学,一下雨都是泥巴,雾蒙蒙的看不清路。”合唱团成员龙圣英说,现在她上学不用再步行,接学生的车辆有的升级成了小汽车,一般家庭也是摩托车或电动车。“我们也确确实实看到了禄劝的改变。进村都是柏油路,散落的村庄搬进了集体新村。以前,苗族家庭没有独立卫生间,现在都建了厕所。除了种地,很多家庭有了副业,收入还不错。”刘建全说。
2019年9月26日,《沽若当——阳光下成长》在云南大剧院首演,收获了观众的眼泪、掌声和祝福。“这么好的童声不应只在山里自娱自乐,不为人所知,优秀的民族艺术值得与全世界分享,我们在给他们写作品时也是按照能够在国际舞台登台的规格来写的。”刘晓耕说。
孩子们疯长的个头跟秀屏山的变化一样看得见。
现在,合唱团的规模已经由1个团扩展到3个团。1团学生已经在读初中,2团、3团分别是五年级、六年级的学生。为方便学习,与之前在各班抽调合唱苗子建团的思路不同,2团、3团分别以整班为建制组团,升初中时也尽量安排在一个班。
“小花”王燕花读初二了,虽然参加合唱比赛的机会少了,还坚持练声。她家这两年新变化不小,过年时添了一辆小汽车,房子也重新装修过。说起未来打算,“小花”说最想去的是上海,“听说是个大城市”。她还学会了“教育”左老师:“少抽一点烟,好好吃饭,身体健康才能继续教我们唱歌。”
1团团长张海仙7月下旬参加中考了。“不管今后的路怎么样,我依然会选择读书,考上大学,学习音乐,找份好工作。”升入初中后,没有左伟指导时,张海仙会组织大家开展分声部练习,俨然一位“小老师”。
2团和3团的孩子则沉浸在要拥有一座音乐厅的喜悦中。崇德小学在建的音乐厅主体建筑已完工,正进行内部设计,如条件具备,最快今年底就可投入使用,音乐厅一层有舞蹈室、合唱排练厅,二楼是多功能音乐厅,能举办音乐会等活动。
这让刘晓耕十分感慨。他觉得,崇德小学合唱团就是中国版的《放牛班的春天》,受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的困扰,大山里的孩子除了学习、给家里帮忙,一度没什么精神文化生活和娱乐,音乐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山里娃朴实坚韧的性格能支撑他们走得更远。
如今,崇德小学合唱团已成为禄劝立足自身实际支持文化艺术教育扶贫事业的一个缩影。不过,孩子在长大,左伟却老了,今年他已经66岁。云南大学滇之源合唱团常任指挥张冰等年轻教师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了合唱团的师资压力,但是否有人能像左伟一样常年定期为合唱团上课,还是未知。刘建全说:“我们开展音乐扶贫,是想让孩子们更快乐地成长,更热爱生活和本民族文化。算一算,一名合唱团成员在小学、初中连续学习,到毕业,五六年的音乐教育已是很高的水平。他们长大、成家了,家庭也会受益。长远来看,如果有人直接从事音乐教育或民族文化传承事业,就更好了。”
记者手记
初次接触崇德小学彝苗童声合唱团是在2018年的合唱比赛上,通过几个孩子并不连贯的表达,记者开始了解到他们的故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在禄劝县教育部门的支持与音乐老师们爱的接力中,短短数年时间,音乐给大山深处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学校、家庭带来了如此大的改变。左伟说:“我们也感到温暖,不仅在于孩子们对我们多亲热,而是他们变得热情、自信,能接受外面热闹的世界,心态和视野起了变化。孩子们有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有了努力目标。有孩子告诉我,要考好高中、上大学,还有的想当音乐老师。”
左伟和合唱团孩子们的感情很深,之所以深,是因为音乐为媒,让他们在朝夕相处间心灵相通结下了师生情;是因为音乐为帆,孩子们在悉心教诲下有了扬帆远航追逐五彩斑斓梦想的憧憬和动力。切实有效的艺术帮扶,不仅为孩子们点亮了心灵的明灯,更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户,为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增强了后劲,潜移默化间起到了扶贫先“扶志”“扶智”的作用。
最后,告诉大家一个来自禄劝县文化和旅游局文化科科长李银的好消息:随着疫情防控形势好转,6月28日起,禄劝县有序放开了大型文化活动举办,这意味着“我们的中国梦——百姓大舞台”品牌活动以及文艺小分队进基层演出又可以继续了,崇德小学合唱团又有更多机会参加演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