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路遥》:现实主义光芒四射
2021-06-20 10:25  点击:178432
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文旅中国  作者: 王树增 

▲ 话剧《路遥》剧照 (西安话剧院供图)

著名剧作家唐栋的话剧《路遥》近期在北京上演。该剧以鲜明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立场、朴素深邃的思想内涵和具有强烈地域色彩的舞台呈现,一经推出便受到广泛的关注和好评。

唐栋的舞台艺术作品,可谓硕果累累,话剧《天籁》《红帆》《共产党宣言》《支部建在连上》《杜甫》《麻醉师》《柳青》《今夜星辰》,舞剧《三家巷》《沙湾往事》,歌剧《达坂城的姑娘》《天下黄河》等,题材选择古今贯通,风格门类多种多样,而且每一部作品的问世,均引起观众和业内的热议,连续斩获舞台作品的国家最高奖项文华大奖以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在当今中国的舞台艺术领域,如此高质多产的剧作家几无他人。

继话剧《柳青》之后,唐栋创作的话剧《路遥》再次引发了文学艺术界关于“现实主义”这个古老话题的热议。

英年早逝的路遥,是众人皆知的著名作家。他不但给当代中国文学留下了一系列优秀作品,他的人生经历也成为当代舆论的热点之一。其代表作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描写的是西北地区城乡交叉地带人们的生存与生活,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变迁,展现了当代中国变革的时代情绪以及民众的精神动向,其传统道德的审美理想,悲悯苍生的情感基调,以及始终在坎坷中砥砺前行的温暖情怀,都显示出现实主义创作的艺术魅力。

▲ 话剧《路遥》剧照 (西安话剧院供图)

话剧《路遥》深刻地揭示了作家路遥创作心路的复杂历程,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主人公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的曲折,表现了主人公有意识地拒绝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坛日新月异的流派与技巧,执着于遵从和选择现实主义的原则进行创作,艺术地呈现出作家路遥的清醒、独立以及时代的自信。唐栋笔下的作家路遥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令观众感受到强烈的时代气息与生活实感;同时,剧作家在围绕主人公的一批富有历史感又极富生命质感的人物身上,努力挖掘“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恩格斯语),使得剧目整体呈现出现实主义文学艺术的厚重底蕴。

纵观唐栋的一系列戏剧作品,无不是从社会历史的宏阔背景出发, 在反映现实生活的可靠沉实上,都具有相当的历史深度和广度。在话剧《路遥》中,剧作家一方面对当代中国极富震荡时期的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关系做了深广的把握,一方面又发掘出潜藏在变革年代生活深处的理想之光,并将其熔铸到人物形象和生活形象中去。由研究个人的心理,到对历史意识的剖析;从对特殊时期历史的深入把握,到对当代中国人精神的探察,把生活真实上升到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审美层次。

在话剧《路遥》中,最为频繁使用的一个词汇,便是“人民”。主人公路遥把作家的人生最高价值阐述为“为人民写作”。遵循这个原则,无论是剧作家唐栋,还是剧中主人公作家路遥,都拥有着众生中最普通一员的写作视角,他们与他们塑造的人物一起承担起时代的重负和生活艰辛,并在现实主义的创作中完成艺术人格的完善。剧作家唐栋遵循作家路遥的人生轨迹,把路遥个人成长的生命体验与当代中国复杂的社会问题紧密结合,映现出变革时代的困惑与百姓生活的苦涩。于是,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对历史、对社会、对生活、对生命坚忍不拔的信念和追求,这使得路遥短暂的人生中充满着积极进取的乐观态度,而观众也从路遥苦难的奋斗史中得到的不是忧伤和悲哀,而是厚重和刚健,满怀着昂扬激情的精神动力。这种达观进取的人生态度,催人奋进,震人心弦,构成了话剧《路遥》“抗争意识”的主旋律,一种庄严的悲剧力量回旋在平凡人的世界中。

“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新版《毛泽东选集》第三卷)。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生活内容的丰富程度,所揭示的生活本质的深刻程度,直接决定作品的价值。而价值的本质体现,则意味着作品是否抒发了人民的感情、表达了人民的愿望。

在唐栋的笔下,戏剧作品的人民性与主人公坚守的文学创作的人民性,不仅仅是普通民众粗糙的生存理念,更不是“一地鸡毛”式的世俗生活的逻辑,而是在传统农耕文明和都市现实生活的基础上,普通劳动者在实践中解放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的超前的精神和姿态,表现普通劳动者的生活方式从落后走向文明的蝉蜕过程,表现其自我情感裂变、自我精神提升、自我境界开阔的心路历程,表现他们在泥土气息中散发出的那种单纯、善良、自然、质朴的天赖之音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浮躁、混杂、喧嚣的清洗和净化的功绩,表现田园牧歌式的审美情趣对现代工业文明造就的生活模式中一些缺损的弥补。

从上个世纪末开始,中国就断断续续有评论家呼吁重建文学的人民性。他们认为当下文学的危机皆因对人民性的疏远,因而恢复人民性是文学走向复兴的必由之路。毫无疑问,对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呼吁,不仅不是排它,而是主张在与纷杂的创作流派共生的前提下,彰显现实主义的主流地位——或就近现代人类文明进程而言,人民自现代性诞生以后就是社会生活的主体,建构文学的人民性在现代语境中是一个完全合理合法的命题——当下的现实是:真正现实主义的文学艺术作品依旧凤毛麟角。

▲ 话剧《路遥》剧照 (西安话剧院供图)

因此,话剧《路遥》中反复出现的文学界众说纷纭的舞台场景,以及各类流派代表的慷慨阐述,便格外令人肃然。在如何评价作家路遥的现实主义作品的争论中,“为谁写作”这个问题,依旧是文学艺术创作原则上的头等大事。或许路遥和唐栋在人生搏斗上有相似的经历、体味和困惑,于是话剧《路遥》最终告诉观众:只有与广大民众的苦难纷杂的生活,甚至与苦难深重的民族史相对应,我们才能得到抚慰心灵的终极答案。

话剧《路遥》与唐栋近年来所有的戏剧文学创作一样,尖锐地触及了现实主义手法在文化视野上的缺失现状,为当代戏剧寻找到一种现实主义的、具有时代特征的承载方式,对于中国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具有独特的标高价值。

▲ 话剧《路遥》剧照 (西安话剧院供图)

话剧《路遥》在舞台艺术上也别具特色。与同样是取材于人物传记的话剧《柳青》相比,在坚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前提下,编剧唐栋和导演傅勇凡小心翼翼地避免了同质化的陷阱,使话剧《路遥》的艺术个性十分鲜明。无论是富有西北风情的地域文化的渲染、沿着滚滚黄河逆流而上的纤夫形象的反复出现、音乐旋律时而苍凉高亢时而辽远沉吟,以及雪花一样随风漫卷的汉字,都体现出创作者的独具匠心。

在戏剧矛盾设置上,话剧《路遥》和话剧《柳青》最大的区别在于:柳青从苦难生活中得到了创作的快乐和生命的重生,而路遥在创作的快感中体味到了苦难的真谛和生命的终结——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剧作家唐栋精心设置了主人公路遥在生活极端拮据的时刻,在唾手可得的金钱面前,其内心极大的痛苦和纠结,将主人公残酷地置身于无奈的现实之中,在物质与精神的激烈冲撞中,表现出主人公在乱流中的坚守、挣扎中的坚韧,以及在彷徨中的自省。这个设置具有极大的当代意义:随着社会经济结构形态的剧变,人的道德观念和文化价值观念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当金钱成了衡量人的价值主要的或唯一的尺度时,人与人的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化,在物质财富面前丧失精神的、心理的以及人格的自由。剧作家唐栋让主人公路遥不断地自我拷问的同时,也向观众提出了尖锐的诘问。

剧作家唐栋在主人公路遥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将所有的困惑内卷,浓缩成人的生命价值何在这个终极问题:生命作为自然的产物,无论长短仅是一种存在而已。生命的价值是拥有生命者填写上去的色彩。这个色彩可能是斑斓的,也可能是灰暗的。剧作家通过同事之间、乡亲之间、夫妻之间的种种矛盾设置,把生命的价值分成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物质上的舍予,即给他人以帮助;第二个层次是感情上的舍予,即对他人的关爱;第三个层次是人性能力的释放,即通过科学的、哲学的和艺术的成就,帮助人类获得更多的新知,最终的结论是:生命的价值在于全力以赴的奋斗,在奋斗中自我锤炼、自我提升、自我成就,勇敢地承担起一种责任,彰显生命向上的力量和奉献——这就是我们今天依旧怀念作家路遥的根本原因,也是剧作家唐栋赋予话剧《路遥》的精神力量。

路遥知马力。话剧《路遥》的出品和排演者西安话剧院,是西北地区极富盛名的戏剧团体。近年来,该院连续推出一系列具有鲜明现实主义特色的戏剧作品,这些作品极具西北的地域特色和人文风情,在走向全国舞台巡演的过程中焕发出独特的艺术光彩,在荣获多项国家级奖项的同时也获得了各地观众的极佳口碑。从这个角度上讲,无论剧作家还是艺术团体,真正领悟了现实主义的魅力,其作品必然会绽放出夺目的光芒。